第63章
为了展示自己“慎欲”的决心,她恋恋不舍地道:“我已经吃了两枚乞巧果儿了,要不还是不吃了吧?”
谢枕川轻笑一声,“这枚果子的馅儿是苏禄苏丹国进贡的金薯所制,甘甜绵糯,阿瓷不尝尝看么?”
单纯如梨瓷还不知人性经不起考验的道理,闻言立刻低头咬了一口乞巧果儿,金灿灿的内馅饱满而细腻,唇齿间满是香甜绵软。
她吃完了这枚果子,又想起刚才约好的正事,期待而恳切看着他。
谢枕川知道她要说什么,缓缓露出一个浅笑来,“待此事安排好了,立刻派人告知你。”
两人一个舒眉,一个展目,俱是称心如意。
备好的烟火还未燃尽,只是天色不早了,谢枕川令画舫靠了临近广成伯府的*码头,送梨瓷归家。
行至河畔的灯市摊儿,买灯的客人比起先前已经少了大半,摊主有了闲暇,也开始卖力地吆喝起来,“最后几盏河灯,买一送一,买一送一了啊!”
想起自己没买成的第四盏河灯,路过那摊位时,梨瓷脚下的步子立刻变小了,扭过头打量着河灯上的花样。
她的心思一向写在脸上,谢枕川便也停了下来,耐心等她看完。
两人一同驻足在小摊面前时,看了一晚上灯火的摊主也不由得眼前一亮,嘴里不要钱似的说着恭维话,“哟,公子和夫人出来逛灯会么,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啊,买一盏河灯许个愿吧,现下只要二十文钱一盏,买一送一呢。”
梨瓷站在一盏赪霞色绛纱灯面前,赤金色的灯火在夜色里摇曳生姿,脸上仿佛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霞色,似春日里初绽的桃花。
谢枕川已经备好银钱了,她还在没什么威慑力地纠正那摊主的误会,“你、你别胡说。”
摊主这才看出这是一对还未过明路的小情人,立刻又道:“是小的胡言乱语了,姑娘买河灯么?”
梨瓷悄悄抬眼看向谢枕川,他似乎心情不错,脸上半点没有被误解的恼意,甚至宽宏大量道:“挑一盏吧。”
不过是一盏灯罢了,若是他听见了什么不想听的愿望,也有得是办法让这盏灯再次沉入金陵河底。
梨瓷点点头,先伸手摘了一盏绘着祥云的河灯,递给了谢枕川,正要挑第二盏的时候,那摊主道:“姑娘,咱们送的河灯就是那一盏素色的,若是要什么图案,可以自己画。您看您是再买一盏呢,还是自己画呢?”
梨瓷看了谢枕川一眼,习惯性地替他省钱,“我要自己画。”
那摊主已经认出来这是先前自己在这里一口气买过三盏灯的姑娘,少做了一单生意,心中难免有些惋惜,他一边将素色的灯笼递给她,一边摇着头看向那位公子,眼里满是这姑娘所托非人的惋惜。
谢枕川随手扔过去一锭银子,干净利落地堵住他的嘴。
摊主立刻将两位贵人引到桌前,除了墨汁,又大方地添了三色丹青来,供二人作画。
谢枕川已经十分自觉地拿起了笔,“阿瓷想要画什么?”
既然是自己作画,梨瓷当然想要一个不一样的,毫不犹豫道:“我想要画一只小松鼠。”
谢枕川了然颔首,寥寥几笔便在黄棉纸勾勒出一只憨态可掬的小松鼠模样,一身浅赭石色的皮毛,头上还顶着两簇可爱的耳穗。
梨瓷看得心头软软的,又见那只执笔的手顿了顿,在它怀中添上一颗艳红的柿子。
“好可爱呀,”她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未干的丹青,“不过小松鼠不是喜欢吃花生么,它为什么抱着一个柿子呢?”
谢枕川语调懒散,说出的话却像是买一送一、强买强卖的摊主,“我画的小松鼠就是抱着柿子的。”
他顿了顿,找出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柿柿如意,不好么?”
梨瓷点点头,十分捧场,“好呀,柿子甜甜的,我也喜欢。”
谢枕川抿着唇,并未说话,转过脸将手中的笔搁在了桌上。
摊主不知何时将那盏赪霞色的绛纱灯移了位置,焰色灯火落在郎君如玉的脸上,染上薄薄一层绯色。
两人买好了河灯,又折返回了河畔。
梨瓷慷慨大方地将自己放河灯的心得体会教他,“……你要闭着眼睛,先许一个愿望,再将河灯慢慢托入水中,动作要轻,要平,这样它就不会沉了。”
谢枕川早已没了将自己的愿景寄托于河灯祈愿、神佛庇佑的赤子之心,只是望着那双干净圆润的眼眸,他仍是配合地闭了闭眼睛,旋即又依言将河灯放入水中,一阵微风吹来,顺顺利利地将那盏河灯渡到了对岸。
“到了到了,”梨瓷遥遥望着那盏河灯,眼角眉梢都藏不住笑意,“谢大人许的什么心愿啊?”
谢枕川并未许愿,随口道:“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梨瓷的眼神里立刻充满了敬意,还是谢大人的河灯争气啊,不像自己的,连一个小小的愿望都承受不了。
谢枕川并不在乎那盏河灯的命运,侧身为她让出位置,“该你了。”
梨瓷点点头,双手捧着河灯,正要托入水中,只是看着小松鼠那双乌溜溜的眼睛,还有怀里红艳可爱的柿子,立刻又舍不得了。
谢枕川察觉到她的犹豫,“怎么了?”
梨瓷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收回了手,“我喜欢这盏灯,不想放了。”
晚风轻拂过河面,灯火明明灭灭,不知是谁人未说出口的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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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枕川送梨瓷回了广成伯府,此时已近巳时了。
他未来得及休整,又回了濯影司驻应天府的据点。
石壁上的火把不知疲倦地燃着,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阴冷潮湿的风,在夏夜里也略显寒意。
徐玉轩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衣衫褴褛,血迹斑斑,形容狼狈,然而细看之下,那些绽开的皮肉已开始结痂,伤势早已好转。
北铭站在牢外,眉头紧锁。
他原本以为徐玉轩不过是个畏怯的商人,用过刑后才发现,此人外表软弱,心志却较常人坚韧。顾及他身体孱弱,北铭不敢再下重手,生怕把人打死了,回头大人不好向梨姑娘交代,干脆换了怀柔之策。
“你就算不顾自己,也得为妻女想想吧?”北铭放缓语气,试图打动他,“她们孤儿寡母在外,无依无靠,不知要受多少欺负。”
徐玉轩仍然一动不动地躺着,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一言不发。
北铭见状,又加重了语气,“方才你也见到了冯睿才派来的那两名绑匪,若不是谢大人今夜及时救下你的妻女,她们早已落入冯睿才之手,性命难保。”
徐玉轩终于有了反应,他睁开眼,油盐不进道:“只要我不说,冯睿才也好,濯影司也罢,谁也不敢动她们。”
……北铭一时语塞,此话简直是歪理,但也的确是这个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劝道:“你难道不想见见她们吗?”
徐玉轩又不说话了,北铭也察觉出不对劲来,他的沉默不似心如死灰,更像是有恃无恐。
就在这时,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自牢外传来,火光映出一道斜长的影子。
“不必多言,”谢枕川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自有一股凛意,“看来这位徐掌柜家的,早已将他外边那个藏好了。”
徐玉轩闻言脸色骤变,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床角缩了缩,声音颤抖,“你、你怎么知道?!”
第51章 差事
◎还有几件事,需你去做。◎
北铭也是一愣,一脸惊讶地望向谢枕川,他也不明白大人缘何会说出这番话来,心中满是疑惑。
根据濯影司探子回报,徐家虽是赘婚,但夫妇二人感情交好,成婚多年都鲜少红过脸,街坊邻居皆知徐玉轩对内顾家勤勉,对外亦能帮助徐掌柜打理家业,便是心中不大瞧得上徐玉轩入赘的行径,也实在说不出一个不字。
但是如今看徐玉轩的反应,又确有此事。
谢枕川居高临下站在牢门外,虽然一开口便说中了徐玉轩极力想要遮掩的秘密,面上仍旧是那幅古井无波的淡漠神色,“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不过是静静站在那里,语气平静地说着再普通不过的话,已经压迫感十足。
濯影司威名赫赫,即便在应天府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徐玉轩心头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这几日的坚持在这位濯影司指挥使的眼中,恐怕也只是笑话罢了。
他踉踉跄跄地爬下床,跪在谢枕川面前求情,“大人,她们都是无辜之人,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放过她们吧。”
谢枕川睨他一眼,眼神冰冷,仿佛在打量着一只狼狈不堪的丧家之犬,“你犯下此等抄家灭族之罪,也敢妄称无辜?”
“抄家灭族”四字如惊雷般在徐玉轩耳边炸响,他的嘴唇不自觉地颤栗,却还是矢口否认道:“大人,小民一向老实本分,遵纪守法,实在不知自己何罪之有。小民心知濯影司是为救民济世,即便含冤入狱,亦心怀敬仰,不敢妄言,求大人明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