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濯影司早已收集过书院学子的卷宗,平时同处于书院,多少有些交集,至于如何评述,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谢枕川勾了勾唇,语气一派中正无私,似乎当真是在慎重为她权衡利弊:“那位隋公子身强力壮,力能扛鼎,是个练武的好材料,可惜性情莽直失慎,虽在书院读了几年书,不过识得几个粗浅字句,终究难成大器。”
  梨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很快就接受了他的说法,毕竟自己就是不太聪明,父母才想为自己招赘的,若是招来的赘婿也是如此,如何扛得起家中大事小事呢?
  谢枕川眸中深色消融,又不紧不慢道:“贺公子倒是才学不俗,为人圆融,书院上下皆与他交好。如此这般,难免有些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且他家中境况复杂,恐怕也难以相与。”
  梨瓷乐观道:“此事应当无碍,等他与我去了山西,自然不必再为此烦忧。”
  这也是梨固有意让女儿在应天招赘的原因,一来可以请岳父帮忙在书院择选,又有师生这一层关系,自然要对梨瓷看重几分;二来嘛,这远“嫁”的女婿,人脉往来也要比本地的省心许多。
  谢枕川也不争辩,不慌不忙将内情娓娓道来,“贺嘉石其父曾是京中大员,才大心细,能说会道,若不是贪恋女色误了事,也不会被贬至南京。听闻后宅如今已纳了八房妻妾,整日闹得不可开交,兄弟姊妹亦是如此。梨家若是出得起价钱,想必贺嘉石的嫡母会乐见此事,毕竟他生母常年体弱,月月都要参方养着,姊妹更是一个赛一个的贪恋富贵,只怕恨不得一同送去山西。”
  梨瓷心原本是更为偏向贺嘉石的,只是听他这样说,面上又茫然起来,虽然不知如何是好,但也没有反驳,只是低头喝了一口茶苏汤,打起精神听他继续。
  谢枕川十分满意她的通情达理,神情自若地抬手为她续了一盏茶汤。
  “至于程公子,”他眼也未抬,修长手指徐徐将杯盏推至梨瓷面前,继续道:“勉强也算过得去,只是此人心志不坚,随人俯仰,为长远计,并非良配。”
  见他三言两语就将外祖与自己精挑细选的赘婿人选一一否决了,梨瓷微微睁大了眼睛,眼里是显而易见的失望之色,“这三个都不合适吗,就连外祖挑的也不行吗?”
  哼,果然是周则善那个老匹夫从中作梗。
  谢枕川还未来得及展颜,又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差异,“不知周大人看中的是哪位才俊?”
  梨瓷毫无防备就被套了话,坦诚相告,“外祖看中的是隋公子与贺公子。”
  “那位程公子……”谢枕川睇她一眼,“是阿瓷自己选中的?”
  梨瓷点点头,“初见程公子那日,我在茶摊大娘处听得了程家之事,他家本就贫苦,又受了不公之事,无人敢与之结亲,仔细想来,应当是最合适的了。”
  呵,初见那日自己还是“谢徵”,和她一起救下的人,她平日爱去的是方泽院,也是自己为她写文章,备吃食,不知何时程立雪竟已摇身一变,成了最合适的人。
  谢枕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有多合适,比‘谢徵’还要好么?”
  梨瓷脸颊微热,老老实实地承认,“谢徵哥哥自然是最好的,但……这不是一回事嘛。”
  她就算再胆大妄为,也不敢让身为濯影司指挥使的谢大人入赘自己家呀。
  听闻此言,谢枕川眉眼稍稍舒展,露出一个风光霁月的笑来。
  他并未否认梨瓷言中未尽之意,只是道:“嫁娶之事,本就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除了家境和才学,阿瓷不是还要样貌好,最好还会钻研些吃食的么。”
  他点到即止,又循循善诱道:“按图索骥未必适合,阿瓷还是要选个衬自己心意的才好。”
  “其实我也没觉得那三位公子不合心意……”梨瓷的声音在谢枕川逐渐凝固的笑意里一点一点变小,她努力地想了想,大概是他觉得自己劳心劳力帮忙相看了,看法却没有得到尊重,所以不高兴吧?
  她讨好地递过去一块自己还没来得及吃的玄鸟果子,“谢大人说得也好,只是我毕竟是招赘,人家愿意答应我便已经很高兴了,未必有挑选的余地呀。”
  谢枕川却不大笑得出来了,他接过那块乞巧果儿,轻声问道:“无论是谁答应,你都是一样的高兴吗?”
  毕竟大多只有一面之缘,梨瓷不太看得出来这三人的差别,而且目前的观感都不差,干脆一碗水端平道:“对呀,找到合适的人选我就带他一起回家。”
  说起回家之事,她又回想起自己先前的失败经验,总算是明确了自己的目标:无论条件如何,总得要对方愿意入赘才行。
  梨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是我在这边剃头挑子一头热,也不知人家是怎么想的,未必肯答应呢。”
  谢枕川张口咬下那块玄鸟果子的羽翼,乞巧果儿的外皮酥脆,在嘴里嘎吱作响。
  “我原以为阿瓷胆大得很,”他垂眸看向没了翅膀的玄鸟,微微笑道:“难道是如今关心则乱,不敢问了么?”
  梨瓷摇摇头,又点点头,绞着自己的手指头,纠结道:“毕竟三人都是书院学子,若是问了又被拒绝,流传出去,实在是有辱外祖父的名声,谢大人聪明过人,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呢?”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眼巴巴地看着他,“要不就寻个由头将他们三人寻来,旁敲侧击一番。谢大人若是不愿意言人之过,我就躲在一旁偷偷地听着,保证不出声。”
  谢枕川气极反笑,“怎么,阿瓷这是想让四个人凑一桌叶子戏打给你看?”
  梨瓷咬着唇,白皙细嫩的食指戳了戳自己的下巴,“……也不是不行,谢大人若是输了,我愿意负责出你输掉的钱。”
  谢枕川轻哼一声,不以为意,“只怕到时我赢来的都是你的钱。”
  梨瓷眉眼弯弯地看着他,像是散入了漫天星辰,“那也不要紧,我不会赖账的,都给你呀。”
  谢枕川镇定自若看她一眼,先将她给的剩下半块乞巧果儿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清甜软糯的馅儿在舌尖弥漫开来,他望着那双被笑意浸染得莹澈明净的眼眸,已有了成算在心。
  先是断绝她对那三人的念想,再让她摒弃招赘的想法,最后再将心思收拢回自己身上来。
  生在帝辇之下,他天生便擅长做这样的事情,鲸吞蚕食,铺谋定计,决胜千里,只要是他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人心,亦当如是。
  【作者有话说】
  谢枕川:拒同担,拒恶意竞争。
  第50章 放灯
  ◎两人买好了河灯,又折返回了河畔。◎
  待到绵甜的香气在舌尖泯没了,谢枕川仍然未置可否,绚烂的烟花在天际炸开,照亮那双狭长而深邃的凤眸,除却一抹纤秀秾丽的身影,其余皆是不可见底的深色。
  梨瓷是惯会撒娇磨人的性子,见谢枕川不说话,自己也一点儿没有退却,又直起身子伸手去拽他的衣袖,语气可怜巴巴的,“不可以吗?”
  两个人今日都穿了月白色的衣裳,重瓣莲交叠于流云之上,在晃动的月色中几乎要融为一体。
  谢枕川挑眉看向她,眼尾微微上扬,“我便是有意相邀,他们敢来吗?”
  梨瓷这才后知后觉这个问题,濯影司指挥使组局相邀打叶子戏,恐怕的确是没人敢来的。
  她松开谢枕川的衣袖,手腕仍然直直地伸展着,整个人有气无力地趴在桌面上,侧着脸看他,一脸苦恼。
  怪不得河神大人要卷走自己的河灯呢,自己根本选不出来嘛。
  “阿瓷实在是妄自菲薄了,”与意懒心灰的梨瓷不同,谢枕川的语气平静,只有下颌线条微微绷紧,“你这样好,根本不必忧心他们愿不愿意答应,正该好好思量一番他们配不配得上你才是。”
  梨瓷面露惑色,只当自己是听错了,却又听得他道:“既然答应了要帮阿瓷相看,我自当为你斟酌考验一番,如果不是最好的那个,怎么配得上你呢。”
  她的想法已经被谢枕川带跑了,不由得歪着脑袋道:“如何考验呢?”
  “君子应慎欲修德,”谢枕川一边说着“慎欲”的话,一边将那碟乞巧果儿推到了梨瓷面前,像是投桃报李一般,将一枚鹣鹣图案的乞巧果儿递了过去,又继续道:“若是轻易被外物所惑,不能固守本心之人,自然配不上你。”
  清润的声音穿透了金陵河上的凉风和水汽,低低缠绕上来,那双好看的凤眸也凝着她,像是知道她喜好什么,修长如玉的指间拈着一枚金黄酥脆的乞巧果儿,不请自来。
  焰火落入他眼眸,映出惊心动魄的光影,梨瓷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点了点头,那枚果子也在自己手中了,只见上面绘着两只青赤色的鸟儿,皆是一翼一目,相得乃飞。
  不知为何,这枚乞巧果儿看起来颜色格外鲜亮、味道也更香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