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为何要替我着想?殿下真的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吗?为何要替我做决定?”袖子下的手已经紧紧握成了一团,他眼中的寒霜已经胜过数九天的冰面。
  李自安面对他突如其来的怒火有些懵懂, 隐约从对方的愤怒中捕捉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些迟疑地道:“朝中风云诡谲,而山中清闲自由, 倾之愿意……”
  “愿意, ”易殊打断了他的话, 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地道,“我愿意。但凡心中有一丝贪恋山上的清闲,那两味药根本就不会少。”而李自安估计就不会下山买药看到府衙门口的皇榜。
  “这样的话, 殿下……”易殊脸上神色缓和了一些,甚至都开始说笑,“一辈子都留在山上当个炊夫。”
  李自安倒是没被自家倾之故作的凶相吓到,后知后觉:“倾之说……愿意?”
  怎么还在问,易殊叹了一口气,认命般地闭上眼睛将心中的话悉数托出:“从未变过,殿下及冠那日早已下定决心永远常伴殿下左右。”
  只不过恐怕李自安一直把这种话当做及冠礼附赠的客套话,根本没当真。
  但不管对方当不当真,易殊一贯会为说过的每一句话负责,如若做不到断然不会许诺。
  “天下风云变幻,但光是倾之在侧这一步,前路已比旁人宽上三分。”李自安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其事地道。
  可是细看那双眼睛,并无任何对权势的狂热,只有缱绻的温情,让人看一眼就会陷入其中,甘愿溺死。
  “殿下最初为何认为我不愿意?”不过易侍读定力很强,从蛊惑人心的双眸中回过神来,微眯着双眸翻起了旧账。
  这实在是他的不该,李自安只能解释道:“倾之离开之前,甚至把白白带走了,案上只有青青一个人……狐了。”
  白白和青青是那年春灯节两人在小摊买的泥人,是李自安亲自取的名字,青青为李自安想要的青色小狐狸,而白白则是易殊选的白色波斯猫。
  说好一人一个,不过却都放在了启明宫的扶风书房。泥塑保存的时间本来就长,李自安还仔细着温度和光照,时不时就拿起来擦擦灰,这么多年还和新的一样。
  叛军浩浩荡荡地离开京城后,李自安一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应付太后的试探,一面忙着压下这次谋反的消息,等喘口气的功夫抬头时,却发现本来摆放整齐的两个小物件只剩下了一个。
  而属于易殊的代表李自安的白色波斯猫已经不在了。
  易殊垂下长长的睫毛,罕见沉默地沉默了一阵,才缓缓开口:“那天本就是孤注一掷,前路不可预测,我总要拿什么东西留一下念想。”
  “那为何突然孤注一掷?”李自安的声音依旧温柔,他的手安抚地搭在对面人影的手腕上,暖意隔着衣袖传到对面。
  他一直想要殿下责怪着问他的问题终于被对方语气温和地问出来了,可是他却突然不知该怎么开口。
  空气中在安静中仿佛变得焦急起来,但是李自安只是安静地在一旁等着,等着他敞开心扉。
  “……龙体沉疴,命在旦夕。太后却将殿下送去鹿鸣寺……只怕会借机操纵遗诏,另立他人继位。”殿下的目光太温和了,就好像是易殊不说点什么就会辜负他眸中的风月,实在是变相的‘严刑逼供’。
  一但由他人继位,远在鹿鸣寺的李自安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被废尚且算是小事,若是等到坐在龙椅上的人眼中容得下这个名正言顺颇得民心的前太子,那就已经晚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他赌不起。
  所以立马借兵启势,集结叛军于汴京城。
  若是一举获胜,太后在朝中的爪牙自会被他一条条连根拔起,无论皇上还能活几日,朝中大权都会收揽到太子手中。
  若是不慎失败,是他易殊自己贪恋权势想要皇位,与那位全程不知情的太子殿下没有丝毫的关系。
  他要这一场赌局,李自安永远不会沦为输家。
  不过事后想起来,太后的举动当时从一开始就疑点重重,只是易殊一时慌了神没有仔细分辨,才落入太后特意设的局。
  太后早就发现有人在暗处铲除她的势力,派太子远离京城就是为了激幕后之人现身。
  十有八九太后已经知道幕后之人是易殊,所以特意叫李自安秘密返回,亲手拉开天启弓与他划清界限。
  只不过太后断然不会想到易殊所作所为的身正原因,只是会得意于让她的宝贝孙儿看清楚了易殊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乱臣贼子的真面目。
  她知不知道已经无所谓了,他的殿下也只用知道他的谋反不是为了两人处于对立面就好。
  虽然谋反的队伍在冬天被镇压了,但是春天快要来临,接下来他想走的路,殿下会与他一直并肩。
  第68章 启程2
  甫始数九, 距新岁还有两月余,但是从这里赶往汴京路途遥远且又要留够筹备的时间,实在不能再磨蹭, 于是不日就要启程。
  易殊用了一整日把自己连同李自安的身份告知春桃, 并劝她就留在平济镇。
  这间山上的宅院是世子与世子妃生前最珍惜的东西,所以不能将其赠予春桃,但是居住不成问题。易殊既然有钱供养军队,自然有足够的银两保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更何况还有李自安呢。
  春桃虽然没有体验过寻常百姓家孩子在墙角挨训的经历, 但是听大人长篇大论的时候找些无关痛痒的东西消磨时间好像是无师自通的。
  她面上认真地看着易殊,一副专注的神情, 但仔细一看, 脚尖却偷偷绕着粗粝的石子打转。
  “太子?!”等春桃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个词已经在她耳边绕了好几圈, 脚下一时没控制住力气将自己用来消遣的石头一把踹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堪堪停住。
  易殊最开始见春桃没有动静,还在心中暗叹春桃看起来咋咋呼呼原来这么沉稳,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她没认真听,只能无奈地一笑, 又郑重地点了点头重复道:“是的,他……是太子。”
  春桃难以置信地扭过身指着灶间正在往锅炉添柴的身影,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他?”
  易殊认命地点了点头。
  春桃沉默着收回自己的手, 现在再给她九个胆子她也不敢失礼地指着太子。
  虽然她第一眼看见李自安的时候, 知道对方肯定不是什么普通老百姓, 但也想着最多是什么小氏族家的傻儿子,不然怎么会这么通人性——又愿意做粗活,话又少。
  一想到自己前面几日虽然说没有多颐指气使, 但是也没多尊重殷勤,只怕是够死好几回了。
  但是转念一想,自家公子也没多殷勤啊,心安理得地看着那个太子干活,和公子一起死的话感觉也没那么糟糕。
  啊啊啊,自家公子是谁啊,看他俩要好的关系恐怕死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吧。
  就在春桃已经在思考要埋在哪个风水宝地的时候,易殊像是感受到她的情绪波动,声音尽量安抚着道:“宫规森严,远非平济镇闲云野鹤般安稳的日子,你留在此地……”
  “不要!”春桃虽然还在思索自己先前走神间公子说了什么,但一听易殊的这句话,心中顿时明白了一大半,她摇了摇头,皱着鼻子认真地道,“公子答应过我,你去哪儿都要带着我的。”
  易殊耐心地解释道:“自然是当遵守承诺,但事出有因,宫中……连我都要看人脸色,你生性活泼,会不自在的。”
  若是往日易殊这样温声说话,春桃一定会妥协,可是今日实在是有些委屈,她可是说好要和公子一直在一起的,怎么才几个月就失言。
  她扭过头去,倔强地开口:“我最会看人脸色了,就算是端茶倒水也好,烧火砍柴也罢,这样公子也不要我吗?”
  少女的肩膀轻耸,鼻翼翕动,却仰着脸,红着眼眶让泪水流不下来。
  易殊轻叹了一口气,知道劝不动,便妥协道:“不用担心。宫内再危险,不囿哥哥会护我们周全的。”
  言罢,他看了一眼走过来的白衣身影。
  李自安将手中的糕点放在二人中间,接过易殊的话头:“放心,宫里不会有人为难你们的。”
  ……
  从汴京来的时候,李自安为了躲避太后派出来的暗卫不得不绕了很多路。但是现在既然是返程,只要易殊的脸不被看到,李自安被人发现也无所谓,所以速度上快了不少。
  就算当初易殊谋反的事情没有做到人尽皆知,但是知情的人也不在少数,只是下了封口令大家不敢明面上讨论而已。所以他暂时不能出面示人。
  不过李自安早有打算,他在来的路上遇见怀才不遇的有志之才便送一件信物让人去汴京找追云,现在恐怕已经有十余人,所以把不露面的易殊当做遇到的贤才带回去,朝臣恐怕也见怪不怪了
  到了幽州,走水路比走陆路要方便很多,并且遇到的人也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