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傅沉西一手握着马鞭,一手伸进去,宽大的手掌笼住了霍汀洲的脸,他的目光无比眷恋,这么多天,他在青州部署,柳霆在燕州有条不紊地执行着他的命令,他的玊玉在上京受着磨难,傅沉西还想说些什么,就见霍汀洲摇了摇头。
  他让傅沉西什么也别说。
  此时此刻,什么也不必说,他从青州平安回来,这已足够。
  他们还有这样多的话想说,可他们什么也不必说。
  车队即将启程,霍汀洲拍了拍傅沉西的手,轻声道:“回去吧。”
  他需要回去,上京才是他的战场。
  傅沉西目光热烈,心底却一片沉静,他从未像今日这般坚定,他要回到上京去,他要胜券在握,他要再没人敢动他的人!
  傅沉西决绝地拍马而去,在离开那一刻,他无所顾忌地捏住了霍汀洲的下巴,在他耳边恶狠狠地说道:“霍汀洲,你此去燕州,若敢瘦了半斤,我必定踏平傅麟那小子的府邸。”
  霍汀洲一声轻笑,“翊王殿下好凶。”
  “是了,只对你凶,怕不怕。”
  霍汀洲耸了耸肩,“我好怕呀。”
  “傅麟知晓你这样说嘛,翊王殿下好霸道。”
  傅沉西瞥了一眼不远处骑马往前而去的傅麟,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的事我还没与傅麟算账,霍汀洲,你最好给我在燕州好好地,要不然燕州那片地,我不会完整留给傅麟的。”
  霍汀洲心思微动,他贴在霍汀洲身前,装作调情,实则询问:“蛮族入侵,与你究竟有没有关系。”
  他的目光落在别处,嘴唇微动:“我只问这一次。”
  傅沉西低头望着霍汀洲清冷如玉的脸,这是一块落入凡尘的璞玉,从前他想要弄脏这块玉,打碎这块玉,可如今他却只想将这玉捧在掌心、揣在心头,不受半点风霜雨雪。
  他朝霍汀洲点头,他对他再不想有半分隐瞒。
  霍汀洲像是早就想到这一块,他浅浅地勾了勾嘴角,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与傅麟再怎么争权夺利,不该牵扯到外族。”
  “蛮族大皇子与我有私交,这次拨营过境,只为助我回上京。”
  霍汀洲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傅沉西,面若冠玉的一张脸全无感情,一双黢黑的眸子一动不动。
  “好吧好吧,”傅沉西伸手,神情无奈,“玊玉,我与你保证,再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霍汀洲微微点头,退回马车内,放下了帘子,只留给傅沉西一句话——
  “翊王殿下,来年暮春,还请殿下亲在府设宴,接下臣回京。”
  “小霍大人放心,本王绝不失信于大人。”
  傅沉西高声回话,然后一声驾,驰骋着向远方而去。
  霍汀洲掀开了帘子一角,望着傅沉西驾马离去的背影,情不自禁地笑着摇了摇头。
  坐在不远处的桐叶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他小心翼翼又不可置信地确定着心中所想,从公主府春日宴开始,以及自家公子后来和翊王殿下之间的种种举动,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有了说法。
  桐叶扶额,无可奈何地说了一句:“公子,大小姐若是知道,一定会把你打死的!”
  霍汀洲不知想到了什么,骂了桐叶一句多事,紧接着又笑得戏谑,“若到了那时,阿姐那儿还得你帮我多说些好话求情了。”
  “公子!”桐叶一声惊呼,然后崩溃地嚎啕。
  这好好地,他家公子怎么也和上京那些纨绔一般,学坏了啊!
  霍汀洲笑而不语,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此前去青州,一路上虽也山高水远,但却好似走得很快,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景色优美怡人,霍汀洲虽常与傅沉西冷眼相对,但这日子过得却是飞快。
  可这一趟去燕州,霍汀洲只觉得坐也不是躺也不是,这条官道长得好似没有尽头。
  再加上越往北走天就越冷,霍汀洲脚伤复发,且之前被傅麟关着时本就未调养好,还未过上京五城,霍汀洲就病倒了。
  霍汀洲病着,便没按约定的日子给傅沉西写信,才过了几日,上京来的信就像雪花似的朝傅麟信使劈头盖脸地砸过来,信使抱着一堆傅沉西的信,苦着脸来找霍汀洲,求爷爷告奶奶让霍汀洲给傅沉西回信。
  两人来往信件肯定会被傅麟检查,霍汀洲也没想着写什么,他在病中无聊,便把傅沉西快马送过来的信当话本似的翻阅。
  傅沉西写上京的木樨花凋谢了,院子里头的菊花开得实在是丑,看的他想把花匠赶走,他又写平日无聊去霍府逛了一圈,让霍汀洲放心,他的阿姐一切都好,就是霍大小姐见他主动来霍府,以为他是来商量成婚一事,被他吓了一大跳。
  最后傅沉西在信里问霍汀洲,阿姐讨不讨厌他,若是讨厌,他该做些什么讨阿姐欢心。
  霍汀洲大手一挥,告诉傅沉西阿姐喜欢银子。
  结果没隔几日,霍汀洲就收到了霍娉婷的家书,信中霍娉婷告诉他,那翊王殿下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然平白无故让人买空了她的胭脂铺子,这不是上赶着送钱么,还问霍汀洲若此后再碰上翊王殿下发疯,她该当如何。
  霍娉婷知道霍汀洲在朝和傅沉西关系密切,且如今又跟着傅麟去了燕州,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和这几位皇子牵扯上关系的事,她都不敢掉以轻心。
  家书到时霍汀洲刚喝了药,昏昏沉沉,他让桐叶代念家书,念到傅沉西所做何事之后,他躺在马车狭窄的坐垫上,于无人注意到之处,轻轻笑了出来。
  这个混账,犯起傻来还怪好笑。
  第二十九章
  傅麟原本以为,这一路傅沉西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结果很安静,他们从上京出发,于北地下第一场初雪的时候回到了燕州,这期间傅沉西除了给霍汀洲写信之外,再无多余举动。
  纯白洁净的雪落在大地之上,霍汀洲披着厚重的狐裘,呼出了胸腔内的最后一股浊气。
  燕州,北地的最后一道城防,这里和异族接壤,商贸繁华,同时有着沃土千里,隆德帝当真是偏爱傅麟,将这样一片好地方给了他。
  傅麟是一个人来的燕州,他还来不及娶傅筠之妹,所以……
  “所以你与傅筠的盟约,未必就能继续下去。”霍汀洲朝傅麟抬了抬下巴,姿态傲慢矜贵,“燕王殿下,打个赌么?”
  “赌什么?”
  “就赌傅筠。”
  他们远在千里,就赌谁也不给傅筠送信,傅筠会怎么选。
  若他孤注一掷真的选了傅麟,傅沉西就算人在上京也未必有赢面。
  霍汀洲目光淡漠,“如今下臣人在燕州,什么也做不了,殿下连这个赌也不敢打么?”
  傅麟冷哼一声,“你这张嘴,巧舌如簧,本王什么也不会听,什么也不会信。”
  “你就与我老老实实呆在燕州,你在燕州一日,他傅沉西就不敢动我燕州这块地,霍汀洲,你可不能有事吶,如今你就是本王最大的保命符。”
  傅麟既要镇守燕州,又要盯着上京,有得便有失,他要将心思放在上京,注定了燕州要有别的人守。
  不远处,霍汀洲正站在城墙下仰头往上望,巍峨的城墙仿佛直上云霄,这是上京没有的旷达,霍汀洲只觉得心胸都变得开阔了。
  傅麟踱步走到他身边,“父王把燕州交给我时,已经病重了,但他却始终记得燕州的黄沙与厚雪,霍大人,你会喜欢这里的。”傅麟虽然与傅沉西争了这么多年,但燕州,却也是他实实在在的梦里乡。
  他从未嫌弃过燕州,他只是想要更多。
  这并不冲突。
  他把燕州交给霍汀洲,来日胜败不论,他的燕州、他的百姓,都能千年万年地繁荣昌盛。
  霍汀洲淡淡望了一眼傅麟,似乎猜到了他的心中所想,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这不是我的燕州,殿下想要摆脱燕州,还是算了吧。”
  傅麟想要放手一搏,又想给燕州挣一条活路,所以他把霍汀洲拉了过来,有他在,这便是燕州的保命符。
  霍汀洲看出了傅麟心中所想,但他没法给傅沉西传信。
  他急切地需要自己的心腹。
  霍汀洲在燕州整顿好,便去了燕州布政使司王安的府邸。
  燕州从上到下都是傅麟的人,霍汀洲去王府,自然不是为了见这位一手抓着燕州财政大权的布政使司,他所见的,另有其人。
  出门那日大雪纷飞,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落起了暴雪,鹅毛似的雪压在屋顶,霍汀洲半梦半醒间,外头积雪压倒了枯枝,在庭院中发出了咔哒一声清脆的响声,然后他便醒了。
  霍汀洲暂住燕王府,他醒后便睡不着了,给管家留了一句话,便带着桐叶出了门。
  两人没有要马车,车夫、婢女、侍从,全都是傅麟的眼睛,霍汀洲一个也不想要。
  “可打听清楚了?”
  桐叶撑着伞,点头,“小的这几日有意无意便往布政使司那儿去,公子,果然,王大人身边的客卿是咱们霍府的暗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