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傅岐将缰绳递到了李沉壁手上,顺带着鞠了一个长躬,“迟来的聘礼,小王妃切勿嫌弃。”
  李沉壁有一瞬间的呆愣。
  片刻后,他讷讷道:“我一不上阵杀敌,而无需驰骋北境……”
  “可你会想我。”
  傅岐让李沉壁握好缰绳。
  他拍了拍小马驹的脑袋,满意它在李沉壁手中的乖巧。
  “你若想我了,便骑着它来北境。”
  “汗血宝马乃灵性之马,它来了,我的山鬼就能知道。”
  傅岐牵着李沉壁缓缓走在马场之中,两人一马,烈阳将他们的光影拉得斜长,交迭在一块的影子看上去格外缱绻。
  “然后我就会骑着山鬼来接你。”
  李沉壁眼中情潮翻涌,“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你既有山鬼,那我便唤她九歌。”②
  李沉壁的手掌贴在马身之上,抬头,安静而又热烈地望着傅岐。
  “思昱奴兮不敢忘,路险险兮来迟。雷霆霆兮潇潇下,吾来迟兮莫离忧。”③
  作者有话说:
  ①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房兵曹胡马》
  ②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九歌·山鬼》
  ③思昱奴兮不敢忘,路险险兮来迟。雷霆霆兮潇潇下,吾来迟兮莫离忧。——这是俺仿《九歌·山鬼》瞎写的,诸君勿笑。
  第87章
  他的沉壁要走了。
  傅岐听懂了李沉壁话中的意思。
  思昱奴兮不敢忘。
  吾来迟兮莫离忧。
  离别带来思念, 思念带回归期,但若归期不定,还请君勿怪。
  傅岐听懂了李沉壁话中的意思。
  他的眼中情绪翻涌, 但片刻后,他只是说道:“思公子兮徒离忧。”①
  但他亲口说过, 他的沉壁是展翅高飞的雄鹰。
  没有人能够困住雄鹰。
  傅岐揽过李沉壁, 语气坚定而温柔:“去吧。”
  无论你想做什么,无论你想飞得多高。
  都去吧。
  “昱奴,只要你拽一拽,我就回来。”
  李沉壁仰头, 神情虔诚, 眸光热烈。
  “我早已没有苦海。”
  “聿奴, 我不是漂泊在外的白云。”
  傅岐吻了吻李沉壁漂亮的眼尾。
  “我知道。”
  天边的你漂泊白云外。
  但李沉壁不是白云。
  他是眼前的爱人。
  “我就在北境,等你回到我身边。”
  出发回仝城的前夜, 李沉壁辗转反侧不得安睡。
  最后傅岐一把将他抓到了怀中,哑着声音道:“顾忌着你身子没动你,再招我今夜就别想睡了。”
  李沉壁老老实实, 片刻后,他又从薄被中探出脑袋,轻声开口:“彦之在信中说, 老师想见我。”
  “可我不知该如何再与老师相见。”
  李沉壁只露出了半张脸, 一双眼干净得不得了,望着傅岐时专注而又认真。
  他只是很困惑。
  一如他所说,他只是不知该如何与恩师再见。
  他早已不是李殊平。
  如今的他,在外人眼中只是阊都中那个徒有其表默默无名的草包皇孙。
  或许他与秦望走在一起, 还会让秦望徒遭非议。
  李沉壁笑得有些牵强。
  “沉壁, 张老曾是内阁首辅, 你站在他面前,说你想说的话,做你想做的事,那是你的老师,他怎会认不出来你。”
  傅岐拥着他,夜半低声,“沉壁,秦望都能认出你,更何况你的老师。”
  “没有人会对你失望。”
  李沉壁将脸贴在了傅岐的胸膛前,沉默不语。
  他依靠着傅岐汲取力量。
  两人相依相偎,直到天边大亮。
  傅岐亲自送李沉壁出了北境,马车将一路往南行驶。
  两人站在马道之上,傅岐虎口卡着李沉壁的下巴,长吻过后,缱绻开口:“等到冬天我再接你来北境,到时候九歌也该大了,我教你跑马。”
  李沉壁摸着傅岐的脸,一声轻笑。
  傅岐弯腰,好让李沉壁能够完整地抚摸过他的脸,他贴着李沉壁的手掌,轻哼道:“笑什么?不愿意来么?”
  “若我独自北上,前路孤寂,自然是不愿意的。”
  李沉壁灼灼望着傅岐,“若我夫亲来接我,千难万险我也甘之若饴。”
  “哈哈哈!”
  傅岐翻身上了马,那枚李沉壁戴着宽大的鹿骨扳指用红绳串了起来,彼时从李沉壁的衣襟里头滑了出来,傅岐将鹿骨扳指妥帖地藏进了李沉壁衣襟内,“沉壁,我在北境等你的好消息。”
  “此去必定一帆风顺,直挂云帆。”
  李沉壁站在马下,勾着嘴角,微微笑着行了个君子礼,“借北凉王吉言,此行,诸事顺遂。”
  马车骨碌碌行驶了。
  一路往南,天边飞过一排鸿雁,引吭高歌,也在进行着送别。
  李沉壁坐在马车之内,心底一片沉静。
  他早已如钢般坚硬。
  再无所忧再无所惧。
  李沉壁重新抵达仝城那日,是个霞光大好的黄昏。
  此前被他支回平城的槐月和半月也提前在仝城等候,等李沉壁的马车行至驿站之时,秦望和槐月一行人早早就等候在驿站了。
  早就听说了李沉壁在仝城发生了何事的槐月在见到李沉壁的那一刻,就红了眼眶。
  她带着哭腔替李沉壁收拾行李,也不说话,就是亦步亦趋地跟在李沉壁身后,片刻也不肯离开。
  李沉壁一脸无奈,“我这不是好好地站在这儿吗。”
  槐月一张口就想哭,她拽着半月的衣袖,不依不饶:“小殿下,奴婢不管,日后您不管说什么,奴婢与兄长都不会离你分毫了!”
  “什么卷宗什么文书,在奴婢心里头都没有殿下您重要!”
  李沉壁听笑了,他探了探槐月的脑门,“还真是个小丫头。”
  他刚想回头吩咐半月一些事情,就见半月也是一脸沉默寡言地望着他。
  半月本就面容严肃,长年不带什么笑颜,如今这副模样,看上去足足老了十岁。
  他面无表情地跪在了李沉壁跟前,“从阊都到北凉,小人与妹妹屡次守护殿下不力,还请殿下责罚!”
  半月是存了心要在李沉壁跟前请罪。
  李沉壁不责罚他,他就自作主张跪在了驿站的院子里头,驿站中人来人往,无论李沉壁说什么他也不肯起来。
  秦望在一旁看热闹。
  站在院子里头戏谑,“如今这还只是半月呢,你瞧着吧,等北境那边能腾出手来了,傅岐回了北凉王府指不定要怎么罚那些下人呢。”
  “那日你谁也不商量直接就从王府跑出来,便该想到你是痛快了,受难的可是下头人。”
  真要责罚人,傅岐也做不出这种事。
  但难免会有人因为李沉壁偷偷逃离王府而受到斥责。
  李沉壁从前孤身一人惯了,如今这身份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当真是好纠结。
  望着院子里头的半月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这……这……”他在屋子里头打转,“我上辈子身边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如今倒好,这两个愣头青成了我祖宗。”
  秦望嗑着瓜子,“哪成吶,你才是祖宗,你是我们所有人的祖宗。”
  “祖宗,张老眼下可就在唐府等你呢,给个准话,打算什么时候登门拜访?”
  秦望这下可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了。
  就在李沉壁眉头紧皱,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他还火上浇油:“那日张老问我缘何插手仝城税收,还问了此前我提过的税收改革,张老这人你也知道,精明到骨子里去了,就你与我说的那些,我才说出口他就猜到了,我瞧着张老那模样,像是已经起疑了。”
  “殊平,我觉着你这趟见张老,瞒不过去。”
  秦望私心里只希望张老能够一眼就认出李沉壁。
  他这好友,上辈子从翰林院到工部,只有一个张之贺待他如师如父。
  这辈子顶着一个傅岚的皮囊,唯有与恩师相认才算圆满。
  “殊平,张老做了半辈子的内阁首辅,你想要在北凉进行税收改革,若得张老助力,只会事半功倍。更何况,”秦望顿了顿,语气低了几分,“江南春闱停考一事越演越烈,江苏杭州江西这几省大有压不下去的势头,停科考事关大周国运,这事内阁要处理不好只会引得大周上下怨声载道,如今张老在北凉,沉壁,你若能与张老连手处理好这事,对于严党必定是一创重击。”
  秦望早就替李沉壁想好了这样多。
  他们需要做的事情有这样多。
  “殊平,按我说,你纠结这么多有的没的,还不如早日撸起袖子干他娘的!什么税收改革什么江南春闱,你我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一生连断头台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