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李沉壁苦笑。
  他哪里知道原主的身子体虚至此是被下了毒。
  他重生到原主身子上时原主刚经历了一场严重的风寒,紧接着就是嫁来北凉一路舟车劳顿,这身子就没好全过,他当真以为这些日子的体弱多病是因为此前伤寒加上一路奔波导致的。
  想到这里,李沉壁默默想到,原主中毒,应当是在他重生前就有了。
  或许,当初他以为的那场差点要了原主半条命的风寒,或许并不是真正的‘风寒’呢?
  只是因为……毒发了。
  “你想到了什么?”
  傅岐察觉到了李沉壁思绪暗涌,示意地看了他一眼。
  “无事。”
  李沉壁随意一笑。
  他只是抬头看向邹光斗,态度温和有礼:“既然邹先生能一眼看出在下是中毒,不知可有法子缓解一二。”
  他没有问邹光斗是否能解毒。
  他不信,给他下毒的人如此大费周章,会下一味能随便解开的毒。
  傅岐听到李沉壁这样问,有些不悦地瞪了一眼邹光斗,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李沉壁微微一笑,打断了他说的话,“小世子,你放心,他们不会让我死。”
  “最起码,在我被休的消息传到阊都前,他们不会让我死。”李沉壁淡漠的一双眼中带着讽刺。
  傅璋还想着他在北凉能替他办事,怎么可能会轻易让他死。
  这一刻,傅岐突然有些后怕。
  倘若那日他替傅风霆休傅岚的阵仗再大一些,按照规矩请来北凉耆老,那么今日……
  傅岚还能活吗?
  邹光斗摸着胡子,哼了一声,“小殿下,您这是瞧不起老夫吶。”
  他背着药箱,“殿下你且等着,老夫我不把你身上的毒解开,还就不走了!”
  说完,邹光斗招呼着槐月和他去抓药了。
  院子外头等了半天的花红玉见邹光斗出来,挠了挠头,“老头,既然把你送到,我回北境了啊。”
  “站住!”
  邹光斗对谁都乐呵呵的,唯独对花红玉,板着脸的时候还挺吓人。
  “胳膊不要了是不是?眼下北境休战,你给我一起留在平城,把胳膊养好才能走!”
  花红玉耷拉着脸,因着下了战场,她只是穿着一身干练的裙装,一头长发梳在脑后,只用一根红带子绑着,看上去没有半点女儿家的模样。
  特别上她脚边泥地上还插了一杆红缨枪,仿佛下一刻,她就能提枪上马鏖战群雄。
  “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战场之上凶险万分,若无法保全自己,下了战场定要好好养伤,我说的话你都听到哪里去了!”
  花红玉求救地看了一眼谷雨。
  邹光斗没好气地拍了她一巴掌,“看什么呢,你看谷雨一百遍,他也不会过来搭理你,去,坐好,你好不容易接好的胳膊是不是又断了?”
  花红玉声若蚊蝇,“就……好像有一点点疼……”
  花红玉说的有一点疼,剪开衣袖,里头的皮肉又烂了,好不容易连好的筋骨估计又断了。
  邹光斗面色阴沉,花红玉见状,好言好气地喊了一声‘老斗子’,然后故意哇哇大叫,“疼死我了!”
  “疼死你算了!”
  花红玉笑得死皮赖脸,“我才不死,我死了谁给你带酒喝!”
  “去去去,我看你一眼都糟心。”
  花红玉笑眯眯地坐在廊下长凳上,一个劲凑在邹光斗跟前,邹光斗越气,她笑得就越开心。
  “花红玉无父无母,邹光斗无儿无女,都是孤单落魄人。”
  李沉壁靠在软垫上,“邹先生疼花将军,不是亲缘父女,却胜似血脉亲缘。”
  这世间多少人过着与生父生母形同陌路的日子,李沉壁想起了他那个在阊都的太子爹,指不定他身上这毒,就是傅璋给他下的呢。
  李沉壁又想起了老师。
  老师自从致仕后,为了不让李沉壁在朝难行,对他的数次登门都闭门不见。
  爱之深,则为之计深远。
  张之贺在朝树敌众多,致仕后接任内阁首辅之位的严瑞堂更是把他当做了一生之敌。
  他在一日,就是世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李沉壁身为他的学生,本就在阊都举步维艰,张之贺下台后,有一段时间阊都弹劾李沉壁的折子甚至能够淹没庆历帝的龙案。
  张之贺不肯见李沉壁,甚至连李沉壁的书信他都全都退了回去。
  屋外邹光斗还在骂骂咧咧,李沉壁想起从前老师在书房教他写字,让他挺直脊背,下笔要稳,李沉壁稍有松懈戒尺便会落在他的背上。
  老师的书房似乎永远明亮干净,他坐在书房中看书,心中想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没有父亲,他生来就是被遗弃的存在,可老师把他捡了回来。
  把那个在野地中小孩梳洗干净,赠表字,授诗书。
  从此他也有了父亲。
  他本以为此生能够奉养老师到终老。
  可没成想,竟然是他先死在了庆历十三年。
  李沉壁陷入过往,一双本就无神的眼格外涣散。
  傅岐望着他那副出神茫然的模样,甚至怀疑是不是在下一刻,他就要落泪了。
  “傅岚。”一道温柔的声音喊回了李沉壁。
  “不要委屈,我在呢。”
  第36章
  过了大概有半个时辰, 邹光斗端着药重新进了屋。
  汤药苦味弥漫,李沉壁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
  还没等他拒绝,邹光斗就将药碗端到了傅歧跟前, 喏了一声,示意让他伺候好李沉壁喝药。
  “小殿下, 待您把药喝了, 在下要替您放血,有些疼,您得忍着哈。”
  李沉壁沉默片刻,一脸认真地问道:“能直接放血吗?”
  坐在一旁的傅歧面若菜色, 邹光斗忍笑, “不能呢。”
  李沉壁面无表情地一口闷了药, 谁都没有注意,他在喝完药后安静, 坐在那儿闷闷不乐。
  垂着头,谁也不愿看。
  站在他身前的傅歧在无人注意到之际,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
  示意李沉壁低头看。
  只见傅歧掌心赫然躺着一颗杏干。
  李沉壁抬头看了一眼傅歧, 傅歧得意地朝他挑了挑眉,眼底一片戏谑笑意。
  少年人的眼底藏不住事。
  欢喜便都是欢喜,满的都要溢出来了, 仍旧肆无忌惮。
  邹光斗的一声‘哎呦’打断了李沉壁和傅歧两人之间胶着在一块的视线。
  突然乱入的老头子推了推傅歧, “世子您先让让,老头子我要给小殿下放血了。”
  说是放血,但其实也就是听着吓人。
  邹光斗从药箱中拿出一包银针,粗细长短不一, 他挑出了一根最细最长的银针, 然后让李沉壁将双手全部平放在了桌上。
  十根手指扎过去, 滴落在碗中的全都是红的近乎为深紫色的血珠。
  “小殿下,烦请您将衣袖往上撩。”
  李沉壁依言照做,然后就见邹光斗突然拿出了一把小匕首。
  傅歧脸色骤然变了,他一把握住邹光斗的手腕,沉声道:“这是做什么?”
  “放血啊。”
  “方才不是已经放了?”傅歧面色阴沉。
  邹光斗哭笑不得,“世子,既然叫放血,顾名思义,起码得割一个口子让血流出来才行。方才我只是确认一下殿□□内之毒究竟积到何种地步。”
  “结论呢?”
  邹光斗摆了摆手,“结论就是殿□□内之毒沉积已久,若没有解药,所做一切不过徒劳。”
  “还有就是,殿下,在下想要知道您在毒发前吃了什么、用了什么,究竟是何物引您毒发的呢?”
  李沉壁摇头,“先生所言我也想了许久,不知。”
  “殿下,忍住。”
  邹光斗边和李沉壁说话,边握住了他的右手手腕,银色的小刀锋利尖锐,顺着他的小臂拉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刀上邹光斗涂了特制的药粉,凡浓稠发黑的鲜血流淌之下,伤痕之下的皮肉稀释着药粉。
  毕竟是刀刃划过皮肉,傅歧本以为掌下之人会疼的浑身发颤。
  但让他意外的是,他按着傅岚的肩膀,却只感受到了他紧绷的脊背,唯一有所变化的只是傅岚因为痛意而微微发颤的双睫。
  傅歧不可置信地望着傅岚。
  他从来没有想过,傅岚竟然会有如此坚韧强大的力量。
  邹光斗小心翼翼地替李沉壁包扎好了伤口,嘱咐道:“小殿下,我会给您开一副药,此药的作用是催发您体内的毒素,届时毒发我会再给您放一次血,如此一来便能够短暂遏制毒发。”
  “至于解毒,恕在下才疏,暂时无法做到。”
  放完血,李沉壁只觉得原本淤堵的胸腔都敞快了不少,他笑得温和,“先生此行已是在下之幸,解毒全看天命,先生不必强求。”
  邹光斗摆了摆手,医者仁心,求得都是一个解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