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郁棘同志吃饭了伐?”她架上老花镜,专业大夫的气质立刻撑起来。
  “刚吃完。”郁棘绕过属于亲朋的寒暄,直接把半个月的记录递给郁大夫。
  15天,平均入睡时间凌晨4:27,虽然主要是受了今天拖累,但那作息表也混乱如盘古开天地前。
  发病频率看似减少,却只因他大部分时间都宅在家里,这段时间他出门的发病概率飙升到75%。
  唯一一次没发病,是他想起来出门要吃药。
  郁大夫托着老花镜一个个敲进电脑,“你说今天发病之后也讲了很多话?”
  郁棘想起流浪汉就浑身刺挠,感觉自己还没洗干净,“嗯,被气得。”
  “不得了啦,我记得你生气一般都不说话呀。”郁大夫惊讶得都现了姥姥原形。
  “这个人不一样……”郁棘有些烦躁,“他,他……”
  郁大夫默默往发病次数上加了个一。
  郁棘又陷入沉默。
  其实这才是他的一贯状态。
  来治疗也是,有时讲着讲着情绪波动太大,他就会立刻闭嘴,和郁大夫一起瞧瞧外面的夕阳。
  康复中心里小孩多,很多人诊治完不会立刻走,就在院子里玩。
  旋转木马,蹦床,摇摇椅,滑梯,秋千,可以捉迷藏的小木头房子。
  孩子们凑在一起,为了玩得尽兴,甚至创造出一门专属遇光中心的手语。
  郁棘往常就听着这些孩子的笑,听到睡着,或离开。
  今天郁大夫却打断了他的发呆,“要不要试试讲讲?像你半夜那样。”
  “我……”气息冲出肺部,却在声门处被阻拦,窝在喉咙间,像一团打着闷雷的云。
  “不够生气吗?我想想……”郁大夫思考着能惹怒郁棘还不至于真让他伤心的事,“你衣服上有屎。”
  “什……么?!”郁棘猛地跳起来,脱下风衣来来回回检查了个遍,才发现被诓了。
  “还真是呀!”郁大夫都乐成姥姥了,“要早知道洁癖能治口吃,我就把你带到乡下住去了,鸡屎鸭屎猪屎羊屎蛋牛粪随你选,实在不行还能掏大粪。”
  “别……说了。”郁棘已经闻见那股酸臭味儿,脚底板一路发麻到天灵盖。
  姥姥咳嗽两声,又变回郁大夫,“行,现在要不要讲讲你碰见的小孩?”
  “他……”
  郁棘深吸一口气,磕磕绊绊地讲了半夜的事。
  他满脸嫌弃,郁大夫却担忧地看向他口罩遮住的鼻梁,“鼻子还疼不疼呀?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没事,到家,就,止血了。”郁棘犹豫了下,还是扯掉口罩给姥姥看过,那处只剩一小块青紫。
  郁大夫放下心,“这小孩蛮有意思,要不要查查他为什么住桥洞?”
  “怎么,查?”郁棘左眉微挑,“又不,知道,他,身份。”
  “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你,郁棘侦探,查一查男大学生为何流落桥洞。”郁大夫叹了口气。
  “少,看点,营销号,”郁棘也叹了口气,倒是对上她思路,“我试试。”
  郁棘的治疗过程其实大部分就是聊聊天,他的口吃在中学前就好得差不多了。
  现在反复发作,其实是心理问题。
  郁大夫给他开了些药,又絮絮叨叨叫他有空去心理中心看一看。
  郁棘没吭声,对完全陌生的人揭露伤疤,他暂时还做不到。
  姥姥拽过郁棘的手,紧紧握着拍了拍,“小鸡,回去之后要多上外面走走,多讲讲话,哪怕自言自语也行的呀。”
  “知道了。”
  姥姥的手瘦小又温暖,郁棘整条胳膊却都僵着。
  这条胳膊一直僵着离开医院,在逐渐长满新叶的城市里漫无目的地闲逛,最后停在大学城中。
  大学生们有说有笑地同他擦肩。
  他半个月没休学前,还是这里的一员。
  梧桐树高高地洒下绿色,一切都在生长,一切都在复苏,只有郁棘停在了冬天。
  他叹了口气,毫无眷恋地回到盆栽堆砌的院落。
  洗澡洗衣服消毒,迎接警长转着圈的嗅闻,再去厨房烹饪一份满足人体必需营养的晚餐。
  鸡胸肉,坚果,西蓝花,芹菜,白粥。
  苦得好像他在北欧留学的朋友。
  但这样的饮食不会刺激他,没有刺激,就不会结巴。
  郁棘如行尸走肉般捞着警长回到房间,在黑夜彻底降临前再度昏睡。
  -
  “嗡嗡——”
  九点半的闹钟响起。
  室友不知疲倦地打着游戏,仇跃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下床给了室友一拳。
  “有人睡觉你就闭嘴。”仇跃冷冷地看着他。
  “草,又他妈没吵着你,你睡得跟猪一样。”室友翻了个白眼,键盘顿时一阵噼里啪啦。
  “睡没睡着你都不应该说话,”仇跃把电源一拔,“而且,我说过很多次了,别让我听见脏字。”
  五颜六色铺满数字的屏幕霎时一黑,映着室友怒气冲冲的脸。
  他一摘耳机,揪过仇跃衣领,指着他骂:“妈的你他妈管他妈什么他妈的闲事呢?关你他妈屁事啊,没妈的东西。”
  仇跃是孤儿这事,刚军训完就传得人尽皆知,体育生里本就刺头多,他模样出挑,又独来独往,没少挨骂。
  连他夜不归宿,都被传成是被人包养。
  “放手。”仇跃表情阴沉。
  “我他妈还就不放了!”室友指着仇跃半天,却不敢有下一步动作。
  “找死直说。”仇跃攥紧拳头,强忍怒气。
  室友被他眼中杀意一震,吓得立马松开手。
  他跟仇跃打过架,或者说被仇跃单方面揍过一顿,完全的压制,全程他就扇了个开门耳光。
  等仇跃转身往外走,他嘴上才想起来不饶人:“草,晚上八九点钟睡觉,补精力找你金主去呢吧。”
  仇跃刚踏出宿舍门,回头剜了他一眼,才松开拳头。
  哪天上他号把武器装备全融了。
  今天就不该翘了书店的班回宿舍,但半夜被洁癖大少爷吵那一通,他在本来就听不懂的大学英语课上站着都能钓鱼,实在是困得没边儿了。
  现在觉是补上,又灌了满耳朵污言秽语。
  趁操场还没关,仇跃去猛跑了半个多小时,出了一身汗,才终于发泄出去。
  他草草在澡堂冲了冲,一看时间,已经十点二十,酒吧正忙,他得过去上班。
  夜晚的大学城仍旧热闹,空气里飘着烧烤炸鸡炸串的味道,也有黑心超市水果店等着宰客。
  仇跃一路跑着穿行,十分钟就到了酒吧。
  第3章 寻猫
  酒吧在三层小居民楼临街的店面,掌控大学城入市中心的交通枢纽,生意按说该格外好,可惜老板不会玩什么花样,活动活动不搞,新酒新酒不调,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
  今天酒吧人挺多,但仇跃还是一眼就看见叫Bobby的光头。
  黑框眼镜络腮胡,微胖身材紧身裤。
  “球球桑,快来换衣服。”Bobby夹着嗓子说。
  仇跃三下五除二换好制服,他身材高挑,肌肉存在感十足,腰腿却细,被极显身材的制服一勾勒,立刻有种不属于小酒吧的气质。
  “啧啧,怎么看怎么像牛郎啊。”Bobby目不转睛地盯着仇跃。
  仇跃被他盯得有些烦躁,“黄哥,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叫我Bobby,或者波酱!”Bobby不满地一甩光头。
  “好的波比哥。”仇跃面无表情。
  “死直男,”Bobby白眼简直翻到头顶,“楼上新开了个桌游馆,不知道谁推荐过来的。”
  “这么多人,”仇跃观察了一番,相互认识的不超过六个,“都愿意顺道来喝酒?”
  仇跃一开口,Bobby就不想搭理他,“我哪知道,我就一调酒的。”
  酒吧这会坐满了人,仇跃不必再揽客,只需要端盘上酒,路过一桌五排来的大学生,却忽然被叫住。
  “您好,我们买的这个券里好像包含桌游,请问怎么玩呢?”大学生礼貌发问。
  桌游?什么时候多的业务?
  “不好意思,”仇跃也回以礼貌,“您把券给我看一下。”
  大学生慌张地调出券,怕被认为造假又划拉了几下,仇跃忍着晕一目十行地看完,还真是酒吧的券。
  “好的,您先稍等,我去帮您问问。”仇跃故作镇定地转身向吧台走去。
  这酒吧常驻人员就Bobby、他和也来兼职的小李,哪儿来的桌游,拿Bobby头变一个吗?
  “波比哥,咱们这有桌游吗?”仇跃盯着他锃亮的大脑门。
  “什么桌游?啤酒饮料矿泉水,瓜子花生扑克牌?”Bobby没在意。
  仇跃就知道,没头苍蝇和光头苍蝇凑不出一点头绪。
  那桌客人突然大声吵起来。
  “我们花了钱的,你现在跟我说不能玩?”大学生一拍桌子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