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放……手。”郁棘大喘着气。
  仇跃又按着他头往桥上一撞,“这不是会说话吗。”
  遇上硬茬了。
  倒霉催的。
  黏腻的液体从鼻尖流出,浸透口罩,郁棘眼前闪过一阵金星,他从没受过这种刺激,只好不抱希望地开口:“我,以为,是……流浪,猫,狗。”
  听完这话,仇跃要撞第三下的手忽然顿住,甩开他头发,浑身压迫感渐渐散去,“怎么还结巴了大少爷,这点疼都忍不了?”
  单手撑桥柱的姿势也变得吊儿郎当。
  “放开,我。”鼻血已经滑到下巴,兜在口罩底,郁棘忍着头晕恶心抬头,才看清硬茬的脸。
  头发寸得像刚从局子里放出来,但他骨相立体,眉眼深邃,倒衬得更硬朗,一条长疤斜穿过右眉,在脸上打了个大大的横叉。
  怎么瞧也就……十六七岁。
  离家出走的高中生?少管所放出来的?
  横叉紧紧皱起来,仇跃扯掉郁棘眼镜,一巴掌按在他眼睛上,“别拿那种眼神看我。”
  粗糙的茧子划过眼皮,又硌又黏,郁棘觉得脏的要命,“手!拿开!”
  “啧。”仇跃听话地松开。
  但郁棘高度近视,没了眼镜就下意识眯着,丹凤眼更加狭长。
  仇跃看不惯,赶紧又把眼镜戴回去,一个不留神,镜腿却直直戳进郁棘眼睛里,疼得他大喊一声:“滚!”
  “行。”仇跃一摊手,歪着头往后退,卫衣立刻被风吹得鼓鼓囊囊。
  话说的乖巧,但那团白里透黄的光影仍旧泛着嚣张劲儿,郁棘气得闭上了眼,连结巴都不能阻挡他骂人:“让你,滚,你就,滚,你是,蛋吗?”
  “少爷说是就是呗,”仇跃乐呵呵的,还玩上语c了,“小蛋子在此,少爷还有何吩咐?”
  郁棘闭着眼都没忍住白眼,“给我,戴上。”
  等镜腿终于驾到耳后,郁棘眼球已经遍布红血丝,愤愤盯着仇跃,简直像来寻仇。
  “绳子,解开。”郁棘冷声说。
  “你就住旁边那个别墅区是吧,”仇跃撑回桥边,压紧衣角,又换了个频道,连珠炮似的审问起犯人,“沙尘暴天儿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就为了救流浪猫,流浪狗?”
  “关你,什么,事。”郁棘没好气道。
  “哎呦,您把我当成流浪猫狗,丁零当啷翻过来吵我睡觉,还关我什么事,”仇跃呵呵两声,“不是,您那强光手电一照,蟑螂都马上跑得没影儿,指望谁留在桥洞等你啊,瞎子吗?”
  郁棘被劈头盖脸骂得一愣。
  家里只有防身用的强光手电,他没多想就带上了。
  “我,救过……”郁棘为了不结巴得太明显,说话很慢,但后果是经常被人无意识打断。
  “还真有瞎子给你救啊。”仇跃没忍住笑出来。
  “没用,强光,手电。”郁棘执拗地补上后半句。
  仇跃没想到自己乐早了,忽然就有些尴尬,偷偷调整压住衣角的手。
  “绳子,解开。”郁棘盯着他笑到一半僵住的五官。
  “行吧,”仇跃的手立马就忙着去解扣,脑子却发现郁棘眼神还坚定地寻仇,又顿在风中,“先说好,我帮你松开,你别揍我。”
  郁棘深吸半口气,“好。”
  他挣脱半天一点没松的结,仇跃三两下就解开,甚至没搅成乱七八糟的一团,麻绳顺滑又直溜。
  郁棘还盯着他,仇跃举起双手后退半步,郁棘才放心地跳上桥。
  桥柱被蹭上点苔藓,郁棘摸到不小心一打滑,又被仇跃眼疾手快拽上来。
  脏死了。
  郁棘感觉自己是在桥洞里躺了两千多年的兵马俑。
  仇跃被他盯得后背发毛,“说了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什么,眼神?”郁棘左眉一挑。
  “看垃圾的眼神。”仇跃说。
  挺对,您跟垃圾桶里掏出来的没啥区别。
  郁棘腹诽一句,转而盯上他手里又顺又直的麻绳,“你,这个,结,教我。”
  “学这个?”仇跃一愣,又勾勾唇笑起来,“独门秘技,概不外传,回家吧大少爷。”
  “行,”郁棘从没如此迫不及待回家过,但对他的流浪状态仍有些担心,“你也,回家,睡觉。”
  “你们大少爷是不是脑子都有点问题?”仇跃笑得直弯腰,又揪着郁棘领口往脸前一拽,“看清楚了,我,住桥洞的流浪汉,你让我回家?”
  “桥洞就是我家。”仇跃指着他鼻子说。
  第2章 侦探
  太近了。
  郁棘感觉被唾沫星子喷了一脸,“离我,远点。”
  “呵。”仇跃轻笑一声,对准他额头,猛地撞上去。
  头颅随之一震,刚止住的鼻血又如注向下流,郁棘强忍着杀意,以额还额地撞回去,却被仇跃轻巧地躲开。
  郁棘被惯性推着直直向前倒,桥柱在面前越放越大,眼看就要撞上,仇跃却横手一勾,搂着腰把他拉回原位。
  “人得有点儿自知之明。”仇跃凑在他耳边嘲讽。
  郁棘被吹得耳根一麻,再不愿意多管闲事,“赶紧,滚蛋,睡觉。”
  “得嘞大少爷。”仇跃隔着雨衣顺手捏了把腰,翻身下桥,行云流水地躺回黑塑料袋里。
  身边空无一人,郁棘长长吐出一口混着血腥味儿和沙尘味儿的浊气,才快步走回家。
  边走边下意识掏湿纸巾,但他转念又一想,都脏成千年木乃伊了,完全不是消毒湿巾可以对抗的。
  这得用高压水枪。
  要是能不死的话,他甚至想把内脏掏出来洗洗。
  一进院子,郁棘就直奔别墅最外侧的浴室,丢掉沾血的口罩和雨衣,脱下全身衣物,塞进专用机器,再把自己送到花洒下。
  呼——终于安全了。
  等他洗完换好浴室常备的睡衣上楼,天边果然大亮。
  五点半,阳光斜斜地照下来,沙尘暴也已平息。
  世界安静得只剩鸟鸣。
  和警长上蹿下跳毫不消减的精力。
  桥边已经有晨练的大妈大爷,黑塑料袋还大喇喇地挂在桥洞上,隐约能看见仇跃正蜷缩身体昏昏睡着。
  院墙边有道黑影一闪而过,郁棘皱了皱眉,却没理会。
  他把警长哄下楼,搬来长焦对准仇跃放大,右眉和长疤组成的横叉一会儿一抖,像是在做噩梦。
  拍了十来分钟,仇跃终于苏醒,翻身上桥走出公园,郁棘一直盯着他进大学城才关机。
  大学生?年纪确实像。
  那干嘛不住宿舍?
  郁棘没想通,手表嗡嗡地震动起来。
  郁光女士。
  他的医生兼姥姥。
  “喂,姥姥。”郁棘接起电话。
  “小鸡还没睡呀,”姥姥中气十足的喊声传来,“在家这半个月怎么样?”
  “睡不着,在家挺好的。”郁棘有问必答。
  姥姥听出他话外音,“我重问,郁棘同志这半个月过得怎么样?”
  郁棘笑了起来,对家人,他能躲则躲,对郁医生,他才是毫无保留:“发病越来越频繁了,今天半夜被风一吹就开始结巴。”
  “你半夜出门了?”郁医生疑惑不解。
  “这是我的私事,但……”郁棘回忆着和疑似大学生·垃圾桶成精·流浪汉的对话,“今天发病之后也说了很多话。”
  “那今天来复诊吧。”郁医生说完直接挂断,完全没给郁棘拒绝的机会。
  郁棘愣了半天,又被老太太时而润物细无声时而雷厉风行的性格逗乐。
  但他刚完成人体大清洁,实在不愿意出门,拎着警长进屋往床上一扑。
  密不透光的窗帘缓缓关合。
  睡吧。
  等醒来再决定。
  -
  姥姥开的是家语言障碍康复中心,叫遇光。
  郁棘下午六点才到,刚进院子就听见一阵孩童的喧闹,但没有话语,只有笑声。
  大部分治疗师已经下班,今天值班的,恰好是他熟悉的俞姐。
  “小棘来找郁大夫吗?”俞姐温柔地问。
  “对,她让我今天复诊。”郁棘点点头。
  俞姐领着他往三楼走。她右脚有些跛,后脖有道长疤,院里也曾传过一阵流言,但姥姥雷厉风行地压制住,便也没人敢再提。
  上楼梯对她来说有些困难,郁棘尝试过拒绝,但她每次都坚持陪着他走过这段路。
  两个人走得很慢,沉默着不说话,郁棘就在这段缓慢而安静的时间里,消磨即将剖析自我的恐惧。
  姥姥的诊室在最西边,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正对夕阳。
  “郁大夫,小棘来了。”俞姐敲敲门,笑着同姥姥打招呼。
  “辛苦你啦小俞。”姥姥是个慈眉善目的潮老太太,笑起来满是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阳光。
  人如其名,郁光。
  面对姥姥,郁棘有时会觉得,自己更像毫无朝气的老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