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温鹤引没有答话,面前的一切看起来都太古怪了。可自他醒来后碰到的又有哪一桩事情不古怪呢?
  “公主何须言谢,倒是温某该感谢公主体恤,没有强人所难。”
  “要谢就谢你的人吧,也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法子让我阿爹转了心意。”
  提到父亲爨齐脸上的神情柔和了许多,隐约还带着一点忧伤。
  “其实我成不成亲都无所谓,主要是想圆我阿爹一个心愿。他养我十六年,我没嫁人就死了,他肯定很伤心。你看,几天不见他都老了好多。”
  温鹤引看向火堆旁的男人,倒也看不出是不是突然老了,毕竟以前没有见过。只是觉得那蒜头鼻真的同爨齐一模一样,这血缘的印记实在太过奇妙。
  “人同人之间的缘分都是注定的,缘至则聚,缘尽则散,无论至亲还是社友皆是如此,公主倒也不必过份难过。”
  “你说得对,”爨齐突然就转悲为喜,如孩儿面说变就变。“等来世,我要投胎做个江南的小姐,每天吟诗作画,弹琴绣花。”
  “镜中观花,水中望月可能都是自己的想象。做江南的小姐未必能如你生前那般随性自由。”
  “那就是说你还是喜欢我现在这样对吗?”
  “咳,”温鹤引见她突然把脸凑了过来,握拳在口前假意咳嗽了一声,拉开些距离,“也不完全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无论投胎到哪里都是上天的缘分,安心过好这一世便好。”
  “温鹤引,虽然我们认识时间不长,但是我能觉出你是个好人。”爨齐看他窘迫着要保持距离的样子实在是有趣,大眼一弯笑了起来。
  温鹤引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喃语道:“好人也未必有好报,你看我不就被人害死了吗。”
  “我都忘记问你了,你是怎么死的啊?被谁害死了?”
  “其实我也......” 温鹤引话说一半,抬眼看到爨齐身后有一黑一白两条人影驭风而来,便收了话头,拱手行了一个礼,“公主看来时辰已到,我们要就此别过了。”
  爨齐回身也看清了来人,笑着附和:“看起来是该道别了。”
  她朝着爨麽弥所在的方向鞠了一躬,然后静静飘在远处等无常到来。
  两人飘到近前,只见黑无常头上用黑色发带扎了一个髻,手中拿着一把黑扇,上书“悲欣交集”四个大字。白无常则披散长发用白色发带随意扎在身后,腰上别了一把玉笛。
  两人一个眉目清秀,一个五官俊朗,除了脸色苍白之外,倒像是两个翩翩公子,并不似传说中那般恐怖。
  “姑娘,请随我们上路吧。”白无常上前开口,声音清脆婉转,犹如莺啼。
  “来吧。”爨齐把两手并拢递到白无常面前,看白无常一脸疑惑便道,“你们引魂不是要用手铐脚镣的吗?”
  旁边黑无常扑哧一笑,“白二,你看他们这边把我们说得多粗鲁啊。”
  白无常也笑,温柔地对爨齐道,“这世间多数的传言都是讹传。我们拿人从来不用这些的。姑娘只管跟着我们就行。”
  “若是我要跑呢?” 爨齐玩心大起,挑衅着说道。
  “那姑娘现在可以试试。” 白无常还是一副春风和煦的样子,一点都不动怒。
  爨齐试了试,发现身子果然无法动弹半分,只能朝着黑白无常行动的方向移动。
  “好吧,” 爨齐无奈认输,余光扫到旁边的温鹤引又多问了一句,“不过你们就只来领我一人吗?他呢?”
  “谁?”
  “温鹤引啊,” 爨齐偏头看看身旁飘着的男人,觉得他们这么问实在有些可疑。“你们不带他一起走吗?”
  “温鹤引是谁?今天簿子上有他吗?”
  白无常看向黑无常,黑无常从胸前摸出一本簿子,翻开来看了看,十分确定地说:“没有。”
  “他就在那里,你们看不见吗?”爨齐抬手指了指温鹤引问道。
  “我知道了,”黑无常“啪”一声打开折扇扇了两下,“是有那么有一种情况,就是他的魂虽然飞了,但是魄却未散,所以他还说不上死了。既然没死,自然轮不到我们来引他。”
  “哦,这样啊,那我们走吧。”
  “呃......你的情绪调整得也太快了点吧。”
  黑白无常正准备讨论一下这个孤魂的问题,却见爨齐转身就飘走了。走了一段还不忘背对着用力挥了挥手,大喊一声:“温鹤引,我走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温鹤引看着三人飘远的身影心想,这怕是很难再会了吧!
  第17章 【擎贵卷】伍 相见
  “十二阿姐,你那天在捡到的是什么东西呀?”
  “噙口钱罢了。”雷十二斜靠着一堵矮小的草坡,用手拨弄着石缝中蓬勃而生的黄茎小草。
  这小草茎杆金黄,状如金钗,于是得名金钗石斛,夷人却贱称黄草。等到再过半月,这满山满野都会开满胭脂色的花,宛如仙境一般。
  三天前他们离开赤迫营,越过了黄泥河,进入了黔疆境内。这两天的路走得还算顺畅,因为这片长满金钗石斛的黄草坝是黔西南黑洋大菁中难得的平整坝子。
  “那些达官显贵口中不是都含玉蝉么,怎么温大人含铜钱啊?”喜喜嘴里叼着根黄草,躺在草甸上晃着腿。
  “这你得去问他的敛官。”
  雷十二也转了个方向躺了下去,眼睛刚一闭上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天取回温鹤引尸身的时候看到的样子。
  黄松木的薄棺里身上喜服已经脱下,他穿着原来装殓时候的盘雕四色花锦的青色补服,胸前的缂丝白鹇,扶云踏浪,振翅欲飞。
  那张清癯的脸已经算不上年轻,紧闭的双目上长眉入鬓,左眉在靠近眉尾的地方断开,为文雅的五官增添了一丝粗犷。
  这样一个箫肃清举的巡检官是得罪了谁竟客死他乡?
  雷十二正神游千里突然觉得旁边的草沉了下去,有人在她身边坐下来。
  “接下来我们往哪里走?”
  雷十二没有睁眼,“他们两个呢?”
  那边沉默了片刻,估计拿眼寻了一会儿。“陀鱼伤情未愈,估计找地方打坐疗伤呢。勾白云嘛,没看到。这两天一停下就不知道她人跑哪儿去了。”
  雷十二睁眼坐了起来,拣了粒土圪塔儿扔到喜喜脑门上,“喜喜,去找勾白云过来。”
  “哦,”喜喜不情不愿爬起身来,拍拍屁股往身后的树林深处走去。
  “你和勾白云怎么说服巫女把尸身要回来的,” 鹿拾光回头看喜喜走远,才小心捏住雷十二的手腕看了看,“拿血换的?”
  雷十二甩开他的手,拉下束挽遮住了那一圈白布。“不过是帮她救了一个人。”
  “你不该随便用你的血。”鹿拾光看向远处绵延的山线,“这才走了多远,一半人都挂了彩。”
  “哎,搞清楚,你可不是走我这一单受的伤。”
  雷十二眯缝着眼看向相反的方向,午后的艳阳下喜喜和勾白云突然就不知道从哪一棵树后钻了出来。异瞳里有一星难以察觉的疑忌,喃喃自语道:“她没带猫儿。”
  “你说什么?” 鹿拾光听她嘟囔随口问了一句。
  “没什么,他们来了。”
  喜喜和勾白云走到面前顺势坐下,雷十二和鹿拾光调整了坐姿,四个人围成了一个小圈。紧接着鹿拾光拣了根木棍,在泥地上画了两条曲线。
  “下面我们往哪儿走?去兴邑,好处是路好走些,还能进行一些补给,坏处是这里离云南境并不算太远,那伙儿真要追过来,去这种大邑很容易暴露行踪。另一个选择就是从南面绕行,穿过马别河峡谷前往珉谷。好坏都是一个字,险,没什么人走。”
  喜喜扔了个石子砸在下面一条蜿蜒的线条上,“我选峡谷,我感觉跟山林比起来人更可怕些。”
  “银算盘呢?”雷十二把脸转向勾白云,“你怎么选?”
  勾白云先是楞了一下,见三人都看向她方才踌躇道:“我都可以,你们定就好。”
  “带着那具沉重的棺木走峡谷会困难很多,而且我们现在也需要进行补给。银算盘,我们现在手上还有多少银钱?”
  “我等会合计一下告诉你。”
  雷十二面无表情点点头,然后对鹿拾光道:“要不这样,你和喜喜先兴邑去摸摸情况,反正也就十多里地,天黑之前就能打个来回,如果没有问题我们就进邑,有问题就改道。”
  这个提议确实是眼下最可行的方案,其他三人也没有表示异议,鹿拾光立即起身带着喜喜就骑马往兴邑去。
  等他们离开之后,雷十二突然出手,一招就制住了勾白云。
  “你干什么?” 勾白云被扭着臂压在地上,回头怒视着雷十二。
  “我们爱财如命的银算盘转了性了,竟然连身上有多少钱都不知道了。我倒要看看哪路神仙,敢在我面前李代桃僵。”
  说着雷十二脚一跨,骑跨在勾白云身上,然后手指顺着颌骨下方的皮肤往上掀。指甲在光滑的皮肤上抠了一下觉出不对又换了个地方抠,最后甚至把勾白云的下巴抬起来仔细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