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约走了几十步,眼前豁然开朗,一个比卧房大小的内洞出现在他们眼前。
  内洞多了些木箱、铜镜、水壶之类的日常用品,最大也最显眼的用具是一张石床。
  比起外洞里的石床,这张明显要小一些。床前有一条用作脚踏的石条,用得多了青石表面磨出深色的暗光。
  床上铺了轻薄的褥子,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弓成一个大虾的形状,背对洞口躺在上面,一条旧被褥堆在脚边。
  听到进洞的脚步声,女人翻身朝外,冲巫女低泣道道:“巫母,我大概活不了了。”
  这时候雷十二才发现这个女人捧着一个巨大的肚子,与她娇小的身材以及纤细的四肢极不相衬。
  她浑身汗湿却还在因为疼痛来回扭动,棉布的衣裙凌乱得裹在身上。几缕碎发也贴住了汗津津的额头,脸上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
  女巫走到她身边,用手轻轻摁了摁隆起的肚皮,然后安慰她道:“说什么傻话,女人生孩子都要去鬼门关走一回,你会没事的。”
  勾白云越过雷十二也到了石床旁边。她弯下身子贴着女人的肚子听了一会,又牵过女人的一只手捏着寸口的位置号了一会脉。
  待她站直身子,收起了妖娆模样,一双狐狸眼冒着凶光盯住那巫女,恶狠狠地道:“医者,仁术也,博爱之心也。既然知道她肚中的胎儿已经死了,就该赶紧将死胎取出,否则她也活不了,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死了?巫母,真的吗?我的孩子真的死了吗?”床上的女人眼睛猛力睁开,紧紧抓着巫女的手问道。话刚说完,又因为剧痛将眼阖上。
  “不要听她乱讲,孩子好好的,你不要担心。”
  “哼,” 勾白云冷笑道,“她已经是临盆状态,开始产痛,若是孩子好好的,为什么不准备热水,为什么不引导她生产?”
  巫女默不作声,雷十二却是心头一惊,脑海中泛起一个可怖的想法。
  以前听说苗疆有种邪术,是用产妇和死于腹中的胎儿精血来炼制一种“子母蛊”。此蛊若被分别种到一对母子体内,两人便会离心离德反目成仇,且无药可解,十分恶毒。
  思及此处,雷十二看巫女的眼神也不再淡然。“你想她死?难道......要炼子母蛊!”
  巫女回头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愤怒。
  “胡说!莫不说我一个乌蛮的巫女根本不会苗疆的蛊术,就算我会又怎么会对自己的女儿下这么阴狠的法术呢。”
  那产妇竟是她的女儿!
  雷十二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石床上的女人,虽然两人体形相差很大,但是眉眼间又确实有几分相似。
  “你既是她母亲,就更应该救她。” 勾白云说话间已经敞开了她的衣襟,褪下了她下身半裙。
  巫女上前一把捏住她的手,喝问道:“你要做什么?”
  “我要替她把死胎取出来。”
  勾白云一把甩开她,向雷十二喊道:“匕首!”
  雷十二将靴袋中的匕首拔出来扔给她,然后抬手制住了刚被甩在地上的巫女。“老实点,她在帮你救人。”
  “没用的,我用占过筮,这个孩子会把她带走,这是天意。”
  雷十二捏了她肩胛一把,“听天命之前还要尽人事,你既是巫,竟然这个道理都不懂。”
  匕首的尖刃悬在空中,勾白云用手顺着布满血纹的肚皮寻找下刀位置。
  巫女跌坐在地上,有些失神地喃喃,“没有用的,这刀下去她终究还是会死。她从生下来便患了血症,稍有损伤便行血不止。否则,我又怎会等到现在......”
  勾白云闻言慢慢放下了匕首,这剖腹取胎的创口极大,若是真如她所说这女子患有血症,那么很可能不等缝合就会失血而亡。
  她靠在床沿沉默了一息,迟疑道,“还有一个法子,我也没有把握,只能试一试。你这可有水银?”
  巫女示意雷十二放开她,重获自由后她迅速从桌上的一个木盒里取出一个寸许长的银瓶,递到勾白云手里。
  “只有这一点。”
  西南山中盛产辰砂,大凛皇族盛行葬敛时服用水银防腐,便遣了大批术士到西南监炼水银。当地部落也因此掌握了烧炼之术,但产量极低,水银也就变成了稀罕之物。
  巫女也是偶然发现少量此物可解疮毒,便问鬼主讨要了一些放在洞中。
  “除水银之外,还需与朱砂一同煎水服用。这样东西你应该都有吧。”
  相比起水银,朱砂算得上寻常的药材了,勾白云以为巫医肯定会有,却不料巫女脸色一下变得煞白。“我手里的朱砂,昨日作法让公主上身已经全部用完了。”
  勾白云的心一下坠了下去。眼见手中的人儿呼吸渐渐微弱,体温也在渐渐下降,一种天命难违的无力感狠狠地捶打着胸膛。
  就在勾白云准备放弃之际,雷十二突然问道:
  “如果用那朱砂九枝煮了,可能应急?”
  第16章 【擎贵卷】肆 血缘
  血,是什么味道?
  师父说血是带点咸的鱼腥味。
  记不得是几岁的时候,她被雉鸡啄破了手背,血从一个极小的破口涌出,变成一滴红泪凝在雪白的肌肤上,妖冶不可名。
  她舔下那颗血珠,舌尖觉出淡淡苦味,像是生病时侯喝过的草药。她质问师父:“为什么我的血是苦的?”
  师父摸了摸她的头说,“那是因为你很特别。”
  后来杀过人之后她才知道很多很多的血在一起其实是一股铁锈味。
  现在,鼻腔里就是那种味道,很浓很浓的铁锈味。
  一团模糊的血肉拖着长长的脐带躺在一个木盆里,甚至看不出人形。
  从木盆到石床之间的地面全是淋漓的血痕。石床上的褥子大半已经浸满了血,顺着褥角滴答滴答落下来。
  “再给她喂一口水银,胎衣还没落下来。” 巫女蹲在石床的一边,用沾满血的手往褥子上摊开的腿间摸了摸。
  “水银有毒性,不能再用了。”勾白云从随身的荷包里摸出几片红参塞到产妇口中护住心气,然后又摸了摸她的脉搏,目光严峻,神色凝重。
  雷十二抱着手臂守在洞门口,心中思索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看勾白云这表情可能凶多吉少,搞不好那筮卜真要应验。她没拦着勾白云救人,多少存了点挟恩以报的心思。可人若是死了,该用什么理由说服巫女让鬼主把尸身还给他们呢?
  “那用山苋根,我怎么忘了那个。” 巫女说着已经要起身去取。走到这步,她已经顾不上什么天命昭昭了,一心只想把女儿从阎罗殿抢回来。
  勾白云摇摇头道:“牛膝活血通瘀,若是寻常情况自然可用,但她这种情形再用可能血崩不止。我先给她扎几针试试,不过也只能是试试。我手上没有真正的灸针,效力肯定是要打折扣的。”
  说着她取出了一根梅花针,将用梅花造型的银丝圈固定在一处的五根寸许的长针一一拔出来,分别往中极、关元、合谷、三阴交穴和足三里各扎了一根。
  两指轻捻,银针震颤,榻上本是已经力竭的人也开始剧烈挣扎,双手抓紧被褥,两条腿死命蹬着。
  勾白云制住她的双手,巫女把住她的腿,然后缓缓拉出一团淡紫色的胞衣。
  “出来了!出来了!”欣喜没能持续一息,很快巫女便颤声道,“不好,血崩了。”
  雷十二也站直了身子,快步走了过去,眼见腥红的血像是山泉一般从两腿的密处汩汩而出。
  勾白云没有半点迟疑,收了中极、合谷和足三里三处的针,重新扎进了断红、血海、肾俞穴中。
  扎完针后她又绕到巫女和雷十二所在的位置,检查了一下产妇情况。“失血太多,止血速度太慢了。”
  “用我的血。”巫女抓住了勾白云的手,眼中满溢着期盼,“拿我的血救她。”
  勾白云打量了她一眼,“就你一人怕是也不够,不如去鬼主那里讨几个健壮的男子。”
  “不行!不能让鬼主知道。” 巫女不假思索地拒绝了这个提议,然后恍然想起什么便要出洞去。
  “现在才想起防人进来是不是晚了点?放心,我让陀鱼在外面守着呢。”雷十二望着巫女眼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这样吧,我和外面那个和尚的血可以给你,不过你要说服鬼主把尸身还给我们。公主已逝,而你的女儿还能活,你该知道怎么选吧。”
  “好,你们帮我救她,我帮你们要回尸身。”
  赤迫南麓晻暧蓊郁,草木茂盛。此时山顶的平台上火光冲天,一个巨大的火堆燃起腾空烈焰,照得半边天空都成了橙黄色。
  “谢谢你陪我来看火葬,咳咳。” 爨齐被随风而至的青烟呛了一口,捂着脖颈猛咳两声。
  不知道什么东西忽忽悠悠从面前飘过,她伸手一抓,摊开手便看到一小片灰烬躺在苍白的掌心。“你说这是不是我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