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知己不知彼,兵家大忌啊。
  雷十二不敢掉以轻心,让陀鱼和喜喜换了位置,她和勾白云也掉了个个儿。前后位置调整好之后,他们就开始在山路上狂奔,想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前面赤迫营。瓠獠再剽悍,也不敢杀到夜苴部的营盘里。
  谁知那群生蛮来得极其迅速,伴随着一阵嘈杂凶猛的犬吠,马蹄声也是由远及近。四周顶上有树枝压折、弹起、聚散的动静,像是无数猿猴在林间攀援嬉戏。
  他们竟像是潮水,四面八方地涌来。
  喜喜从小在山林里长大,弩射得好,又善登高,雷十二换下他本来是想让他找个高处应援。如今见蛮子提前霸占了高处,倒是不敢让他一个人上去。
  她一边驾马一边抽出了长鞭缠在手上,又打了呼哨,让大家各司其职做好准备。
  潮头打过来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看清对方模样,就循着风过来的方向振臂挥鞭出去。
  一阵箭雨从天而降,大部分都被雷十二和鹿拾光一前一后用长鞭挡开。偶尔有几支落网,扎到了马车的厢篷外,还有一支被喜喜抓在了手里。
  喜喜看了看手里那支箭,不过是一根粗糙的木棍加上一个三棱形状的骨镞。骨镞后端磨了斜斜的镞铤,用麻绳绑在箭杆上。
  这么原始的箭就连他们族里都不用了。喜喜不禁有些轻蔑地扔掉,背上弩机一拉,“咻咻”两声后两个穿兽皮的生蛮应声落地,蜷着身子在地上呜咽哀嚎。
  紧接着一个、两个、四个、八个生蛮从树上跃下,双手撑地,蹲坐在地上。如果不看五官长相只看身形动作这些蛮子竟和猿猴无异。
  这些树上下来的生蛮一时并未展开攻击,就半蹲在地上和雷十二他们对峙着。趁着这功夫,雷十二便将他们仔细观察了一番。
  与其他乌蛮人相比,瓠獠族眉弓更高,便也显得眼眶更深,两粒深褐色的眼珠子嵌在眼眶里,透着一种猛兽的凶光。
  他们身材不高,但是长期在野外捕食,练就了结实的肌肉。一条条撑在黝黑的皮肤下面,宛如一块块坚实的石头。
  对峙并没有持续多久时间,很快雷十二就发现地上蹲着这些人将背弓起,脚跟踮起。
  打过猎的人都知道这是兽发起攻击前的姿势。
  果然更多瓠獠人骑着马过来了,四周跟着七八只獒犬。马上这些瓠獠蛮子比地上蹲的族人穿得讲究一些,脸上黥着各种花纹,发辫、耳垂和脖颈上有点缀些松石玛瑙这样的宝石。
  他们有的拿着三尺长的长刀,有的拿着一人高的长矛,不过这些武器都比不得马下的几只獒可怕。
  那些獒犬约有半人高,多是黑棕色,皮毛泛着隐隐的光泽,两只杏核大小的眼睛藏在浓密的毛发中看不清楚。可能是啖食血肉太多的缘故,身上有种难闻的腥臭气。
  雷十二将鞭子拿在手里拉扯两下,发出皮革弹缩的响声。下一秒,对面一个骑马的瓠獠人发出一声长啸,几条獒犬飞扑了过来,地上蹲着的生蛮也同时跃起。
  雷十二和鹿拾光几乎是同时挥鞭而起,喜喜也射出了弩箭,立时就有生蛮挨鞭中箭。
  倒是那些獒犬虽然体型巨大,身形却十分灵活,奔跑之间不住闪避,竟也避开了大部分的箭矢和落鞭。偶有一两只中箭,却没有停下身形,依然是拼了命往前扑。
  雷十二已经看出这些蛮子和狗都是一样,身上并没有什么武艺和战术,就是仗着人多和熟悉地形的优势,全靠血肉之躯生扑。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有时候反而最棘手。如果一直缠斗,总有力竭之时,到时候未必能占到便宜。
  为今之计只能速战速决。
  既然他们拜犬,便杀几只狗破了他们这个信。思及此处手中鞭子的方向便尽往那几只狗而去。
  剩下几人都看出她的心思,除了陀鱼之外,其他人自觉分成了两组。喜喜帮雷十二射杀獒犬,勾白云和鹿拾光则对付瓠獠蛮子,保证雷十二能专心杀狗。
  陀鱼则是一直坐在马车上,一手捏着缰绳,一手握了一柄苗刀。混战开始后,本来就在前方位置的马车突然往前开始飞奔。
  陀鱼做的,正是雷十二心头想的。
  经过之前他们在对面山头看到的岩凿山路,转过弯就能看到夜苴部的营盘,先把棺木送进去才是最要紧的。他们几个人,怎么样都能逃出生天。
  对面骑马的瓠獠人已经发现陀鱼的动向,一队人连忙策马追赶。鹿拾光见状也跳上马背追了过去,在马队即将通过那段山路之前猛力毁了几鞭。
  悬空的岩上随着鞭落出现几道裂缝。在最后一鞭到达的时候,巨大的岩块应声坠落,堵在了窄窄的山路上。
  追逐陀鱼的瓠獠人见路被大石堵住,不住在后面嘶吼啸叫。领头的蛮子将马停在障碍之前,猛然将手中的长矛掷出。那长矛划出一道弧线,越过石堆,越过车厢,奔着马头而去。
  载着棺木的马车本就和山道将将齐宽,因为快速奔跑马车方向偏转,外轮时不时会悬空半寸,全靠陀鱼用蛮力将车子死命朝里拉住,险象环生。
  就在他全部精力都用在了控制马头方向的时候,一道破空之声从后面传来,紧接着一支长矛扎落在马头前方。拉车的矮马受了惊吓,没头没脑往旁边疾奔,竟然连人带车一起坠下了山崖。
  马车坠崖的巨响引得正在同那群疯狗搏命的雷十二转头去看,等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震天的大吼:
  陀鱼!
  第13章 【擎贵卷】壹 冥婚
  一梳梳到尾 二梳举案齐眉 三梳比翼共双飞 四梳流尽黄泉泪
  这是在哪里?
  耳边锣鼓喧天笙呐齐鸣,夹杂了几声铃音,都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他记起来了,这声响同成亲那天在房内听到的竟是如此相似。
  只是似乎那日多了许多的爆竹声。出府门的时候,一颗爆竹炸到了脚下,吓得长生跌了个大跟头,手中的大雁在前庭扑腾来扑腾去,大家为了捉雁搞得鸡飞狗跳。
  当然迎亲的这点小波折他从未跟锦娘说起过。初见锦娘觉得她正经守礼,这些玩笑话想等两人再熟识些再讲。谁知后来天人两隔,就再没有机会。
  可是这歌谣是在闺阁中行三梳礼由十全妇人唱的,自己怎么会听到?又为何会有这多出来的第四句?
  这定是在梦中了。
  就连身子都像在梦中一样轻飘飘的,忽忽悠悠就到了一座红烛高照的阁楼。
  那阁楼却不像是江家大宅里锦娘住的听雪阁。之前纳吉的时候他曾去过江家一次,宅子是江南大族里常见的白壁青瓦马头墙,听雪阁也不例外。而眼前的阁楼更像是一座悬空吊脚的竹楼。
  穿楼而过的风晃动着红烛的光,映得到处人影憧憧,却唯独没有他的影子。
  是了,梦中之人怎么会有影子。
  屋子里背对着他有两个人,一站一坐。站着的是个挽着发髻的肥胖妇人,身上套着红色的大袄搭同色的洒腿裤。在她手上握了一把黑油油的长发,用骨梳轻轻梳透。
  黑发像是瀑水一样从猩红的嫁衣外倾泻下来。很长,很直,很黑。化作一张黑色的帷幔将坐在梳妆台前的人挡得严严实实。
  她是谁?是锦娘吗?她虽曾是他的妻,却从未入过他的梦。现在会是她吗?
  他慢慢靠近,想要一探黑发下的真面目,却不管怎样都无法看到那张脸。无论换到哪个方位,看到的都只是一颗覆满黑发的头颅。
  他又想抬手撩开长发,却发现胳膊无法动弹。也不是无法动弹,是感觉不到。无论手、臂,还是大腿,都宛如虚空。
  吉时已到,新人上轿。
  楼外有人唱礼,男音渺渺,被风吹远又吹近。喜娘将绣了戏水鸳鸯的红盖头往那头黑发上一盖,扶着人就往外走。
  一顶两抬喜轿停在楼外,四角攒尖的轿顶垂下四只铜铃,轿周罩着红色的绫罗轿帏,却像是糊着纸的灯笼,四周透亮。
  喜服里伸出一只惨白干枯的手扶着引娘的手钻进了轿中,在轿帏上留下青烟一般的袅影 。
  空中无星无月,地上无土无尘。夜色浓得像稠墨,长长的送亲队伍就随着灯笼发出的诡异红光飘摇在那团浓黑之中。
  天地之间,树木静止,虫鸣消隐,只有锣鼓唢呐之声。齐奏的不知是什么曲子,听不出半点喜庆,呜呜咽咽,让人凄惶。
  他就是再后知后觉看到这幽诡的氛围也该明白了这根本不是正常的嫁娶礼仪,而是在“搭骨尸”结阴亲!
  怒气充盈着他的胸膛,所谓生不以礼相接,死而合之,为乱人伦者也。大凛的刑条也明令禁止结阴亲,“禁迁葬与嫁殇者,违者皆斩” 。他司大凛监察之职,一向遵奉法纪,怎会在梦中出现这背伦违法之事!
  可是愤怒之余他又被心头强烈的好奇拖着去一探究竟,跟着那队伍一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