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让陀鱼替我念不就行了。”
“此咒非彼咒,他能念个屁。”
“你还有没有点姑娘样儿,张口闭口屁屁屁。”
鹿拾光还要去拿酒,被雷十二拦住了,“受伤了,喝什么酒。”
“刚才不你嚷嚷说我喝酒还要请么,这会功夫装起菩萨来了。”他嘴上虽是这么说,去拿酒罐子的手还是收了回来,半是找补半是安慰地说,“小伤,耽误不了你的事儿。”
“我是这个意思吗?” 雷十二忍不住还嘴,明明是关心,鹿拾光偏说是耽误;而她也知道鹿拾光不过是想安慰她,可一开口又忍不住把话走偏。
两个人自从前年花月节之后就一直这样别别扭扭,怪只怪鹿拾光半点看不出她的心思,非要把话说明白。
“那后日何时出发,我到哪里去寻你们?”
“现在就同我走,院里有些好东西,总强过符香灰。”
鹿拾光沉默不过一息,站起身拍拍屁股,又去方才睡的棺木里捞出来一个包裹。“走吧。老狗,我走了。”
这后半句是给屋里的人说的,里面的人砸吧了几下水烟,然后大吼一声:
“走走走,也不知道谁狗,一喊就走。”
第4章 【拿云卷】肆 启程
大凛六年三月初七,岁破日,忌出行。
可偏偏就有人要行远路。
因着上巳节来往车马行人就较往常多,雷十二本想避开人群卯时一刻就出发。谁知勾白云临行前说有事要办,让其他人在东门外等。这一等,便等到了天光大亮。
东门外有棵老龙树,据说有五百年的树龄。树高百尺,虬根盘错,冠幅如云,浓荫匝地。此时树下围了一圈马,歇了一行人。整装,待发。
一花,一黄,一黑,三匹马马缰垂地,散在树旁草地上随意吃草。花的如堆雪落墨,黄的似风卷黄粱,黑的马脖子上有一缕白,宛若乌云袭月,虽姿态闲适却也看得出都是拔群的良骏。
马的主人聚在更靠近树根的地方,陀鱼还是那袭灰色僧衣,拣了个平处两腿一盘闭目拨珠念经;鹿拾光头上盖了个竹笠躺在两条露出地面的虬根之间补眠;雷十二则是蹙着眉头抱着臂在出城的路旁走来走去。
“她去哪儿了?”
“说是去拿点什么东西。”
回答她的是坐在马车前辕的喜喜。这辆马车停在道旁,比寻常的马车要细长,深蓝色的帏布把车厢围得严严实实,前面套了一匹棕色滇马。
比起吃草的三匹良驹,滇马矮小粗壮了许多,但是这种矮脚马擅走山路,负力极强,出敦忍乙至曼尼坡入身毒的运货山路上走的都是这种马。
喜喜说完从手中正在擦拭的弩上抬起头来,“十二阿姐,我阿妈说今天不适宜出门,要不明......”
雷十二正要一个眼风扫过去,远远看见从城门里一瘸一跛走出个老人,忙用脚踢了踢躺在地上假寐的鹿拾光。鹿拾光掀了脸上的竹笠,眯缝着眼看了看远处,慢慢起身坐起来。
独眼老人不紧不慢走到跟前,喜喜一见连忙从车上跳下来,恭恭敬敬叫了声“狗叔”。
老人瞅了一眼他拿在手里的弩,陈皮一般的老脸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个玩意儿扔给了鹿拾光。
鹿拾光展开手心里的东西,那是一个剔透的瓶子,不过巴掌大小,嵌在一个圆梭状的木筒里,只露出一半的瓶身。从露出的部分可以看到里面装着一些浓滞的液汁,黑糊糊,稠腻腻。
“这是什么?”
“这叫螶漆,专门用来修补那坤.......木的,若是路上磕碰出缝隙,千万记得要用此漆将它封好。”
雷十二记得那口坤棺确实是光滑如一体,根本看不出天盖地棺之间的接缝,即便是用漆封住,那上下接合得也过于严丝合缝,根本不似人力能及。
“有用吗?”鹿拾光对着光又看了一眼那瓶子,语气颇有些不信,“怎么不早点拿出来?我要早走一刻,你拿给谁去。”
雷十二又踹了他一脚,用力挤了个笑颜道:“谢谢狗......”
道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独眼老人抢白道:“早点?你以为这东西那么好弄,你知不知道我......得得得,你知道个屁,不要还给我。”说完作势就要去抢那瓶子。
鹿拾光手掌一收,把瓶子塞进了怀里,“给人的东西哪有拿回去的道理。”
“哼” 老人鼻哼出声,背着手转身就走。经过喜喜身边眼角又瞟了他手中一眼,往前走过两步终是忍不住又倒了回来,一把抢过他的弩,在手里翻来倒去折腾了片刻,再塞回喜喜手中。
“准头都偏了,擦也白擦。”
喜喜楞了楞,摸摸脑袋,“准头哪有偏,前几天去山中打猎趁手得很啊。”
雷十二狠狠在他肩头拍了一掌,心头暗骂一个二个都和二愣子一般,老狗那双眼睛跟尺一样,他说偏了指定就是偏了。“废什么话,还不赶紧谢谢狗叔。” 可等两人再找人,拉扯的这会功夫老人已经走远了。
谁知前脚刚走了个老狗,后脚又来了个小孩。不过五六岁的样子,顶上头发剃得只剩颅侧的两团,编了两根小辫系着红绳,身上穿的是蜡染的无袖小褂和齐小腿肚的撒脚裤衩,看起来是附近布笼族的装扮。
小孩歪着头看了看这几个人,打坐的打坐,睡觉的睡觉,也就雷十二站在路边无所事事,便用奶乎乎的声气问她,“你们是要去鱼州吗?”
雷十二先是没懂,脑子里一过,反应出这孩子说的应该是岳州,定是有人教了他,他却没有记牢。
“是。小孩儿,你有什么事?”
喜喜扑哧一笑,刚才嫌人鹿大哥脸臭,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愧是师兄妹。
小孩从小褂的荷包里摸出来一个蓝花布的小布囊,摊在手心举到雷十二面前,“有人让我把这个给你。”
“谁让你给我的?”雷十二并不急着去拿那布囊,弓下身子来问那孩子话。
那孩子圆溜溜地眼睛盯着她不说话,突然像是包子从中间捏了一把褶,做了个吓人的鬼脸。趁雷十二不及反应,又把手中布囊一把扔在地上,转身一溜烟跑了。
“今天也不赶集啊,怎么老的小的都来了。”老狗走后又睡下去鹿拾光再次变躺为坐,开口不忘调侃。
雷十二捡起地上的布囊,扯松抽绳后从里面倒出来乳白色哨子,看质地像是某种兽骨,或是人骨?
看着这枚毫无装饰的骨哨她面色沉沉,这趟活儿到底什么个情况?
“白云姐来了!”
伴着喜喜叫声的是一阵马蹄哒哒,城门里一骑红衣飞奔而来,丹绡飘展,乌鬓如云,不是勾白云又是谁?
此时苴兰城外正是百花烂漫,浅山花重。山顶梨花白,半山桃花粉,到了山脚又是遍野的金黄一片,金山银顶,春意盎然。马蹄疾风过,带起了一阵花香。
到了近前,勾白云把马停住,原地几人看清她只用一手牵住缰绳,另外一只手把那只黑色狸奴往怀里搂得稳稳的。
“呀呀呀,等急了吧,怪我怪我。我到南城去取个小玩意儿,给我的丑奴儿打了个铃铛。”
那猫儿似通人性,仰着脖子故意晃了晃脖颈上的银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铃铛外面是镂空的蝴蝶纹样,隐隐可见里面小小一粒滚珠,做得十分精致。两粒银铃倒是和小猫亮晶晶的眼珠子很是相配。
“正事不做,多余。走了。”
雷十二见人到齐,把骨哨重新放回布囊后小心收好,翻身跃上马背,鹿拾光和陀鱼也上了马,扬起三道尘路,往东奔去。
“哎,你们倒是等等我啊,”喜喜扬了马鞭想去追赶,无奈那矮脚马实在脚力有限。
勾白云倒是不紧不慢,捋了两把狸奴的背毛,才重新提了缰绳,“急什么,跑再快终归要等你车上这副棺,我们慢慢走。”
辉煌府邸,清浅鱼池。
南安王陆巡捏了一把鱼食坐在水榭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喂着鱼。
这池塘中养的百十条金色锦鲤,皆是从北倭运送而来。因为路遥途远,鱼苗耗损严重,到了这西南边域一百不过能余数十。为了看顾好这些金贵的鱼儿,南安王还特封了个“金鲤使”的官儿。
“东西找到了吗?”
“启禀王爷,还......没有找到。”
回话的是王府府兵卫长木扎鲁。木扎鲁来自骁勇善战的喇瓦部,身材高大健硕,黑袍难掩衣下的遒劲骨肌。但此时垂首站在一旁,语音低沉,脸上似有惶惶神色,倒像只胆小的地鼠。
“都仔细找过了?”
“驿馆里里外外包括随从的行李都仔细搜过。”
陆巡从吴王靠上起身,慢慢走到了池边。“温鹤引的灵柩启程了吗?”
“五日前已经由中使官护丧,出发前往应天府归葬。”
“派人跟上再去好好找找。”
陆巡蹲下身子,把搁了鱼食的手浅浅放在水中。很快那些金鲤便凑上前来,翻出层层金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