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这个小伙计周盛东不陌生,在老唐店里干了大半年了。记得他姓金,二十岁刚出头,长得眉清目秀,人有点内向,每次轮到他引周盛东上楼时,喜欢把左手背在身后,指示客人的右手虽然扬着,却显得怯生生的,随时会缩回去的样子。
然而他眼下的神情,开朗又愉悦,没有半分腼腆,是舒桐给了他这样的自信吧?
周盛东突然被一阵妒意击中,他妒忌那男孩脸上的骄傲,妒忌他的年轻,还有他在舒桐面
前放松到几乎能称为“撒娇”的样子。
这情绪强烈得不可理喻,仿佛完全不由理性控制,就这样从内心深处爆发出来,坦诚赤裸,以至于他自己都感到讶异。他不是二十岁,也不是三十岁,已是整整四十的人了,居然还会在男女问题上如此看不开!
周盛东忽然陷入迷惘,他对舒桐怀有的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原以为只是欣赏而已,程度是可控的,但眼下自己的反应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这置身其中的闷热,还有不经意瞥到的场面,都让他感到烦躁,但也绝不愿继续沉湎其中,他尤其讨厌失控的情绪。
他将烟蒂掐灭在栏杆的水泥面上,面无表情回到室内。
任彬在刷手机,见他进来就问:“要不要喝茶?”
茶具还摆在长桌上,旁边就是那瓶花,半小时前周盛东还盛赞过,这时候却只觉得扎眼。
“不喝了。回去。”
他语气生硬,任彬不明所以,诧异地看了看他,周盛东不和他视线接触,以免他多嘴多舌惹自己更心烦。
“别磨蹭,还有事呢!”
“哦。”
任彬乖乖起身,拿了周盛东的公事包走在前面,帮他推开纱窗门,等他先出去。
周盛东走到门口,脚却迈不出去,心里觉得堵,像有另一个自己在朝反方向拉扯,不肯让他就这么一走了之。
他终于下了决心,“你去叫小舒上来,我有话跟她讲。”
任彬又是一愣,但马上回身,把公文包往桌上一放就跑了出去。
周盛东重新坐下,理智告诉他这样很可笑,没道理,但心里稍微舒服了些,他得做点什么,言犹未尽,就这么走了,他是不甘心的。
舒桐上来时,手上拎着一个热水壶,满脸明朗笑容,“周总,您要喝茶是吗?”
周盛东微微点头。任彬没跟舒桐一起上来,多年默契,根本无需他另外吩咐。
房间里就周盛东和舒桐两人。舒桐从长桌上端来一套茶具,又打开餐柜门,里面码了一溜足有七八种茶叶罐。
“今天还是喝白茶吧?”
“都行。”
舒桐取了茶叶罐,在周盛东对面坐下,随即忙碌起来。白茶冲泡简单,没多会儿,茶汤做成,舒桐将白瓷杯斟满,小心端到周盛东面前。
杯子放下时,她快速瞄了周盛东一眼,周盛东一直都望着她,两人视线撞上,不似往日那样和谐,周盛东的目光多少有些生硬。
舒桐先露出笑容,“在房间里吃饭不如在露台上放松吧?”
“为什么这样讲?”
“我看周总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天太热了。”
茶很烫,周盛东只碰了一下就移开手 。他能感觉舒桐在观察自己,带着审慎,可能还在想法子要逗他开心。
周盛东问:“你来这里打工多久了?”
“快三个月了。”
“做得开心么?”
舒桐点头,神色是愉悦的。
“那么,还打算考研么?”
“考啊!”
“那就好,多读书终归是好的。”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叩,“等考上研究生,你的世界会比现在广阔许多,到时会认识更多人,和更好也更有前途的人做朋友。”
或许他讲得太隐晦了,舒桐露出困惑的神情,但没有说什么,只是漫不经心点头。
“你在这里做工做得开心是好事,但目光要放远,不能只看眼前。”
“我知道,我会好好复习的。”
周盛东点头,“不止考试这一件,其它事也一样……可能你现在看一个人觉得他特别好,但是等你去到更好的圈子,这个人和你就有差距了,可能还会拖你后腿,到时候你也许会觉得,以前的快乐全部都变成了麻烦……”
舒桐的困惑渐渐转变,了然中又添些戒备。
“周总,您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没有,就是忽然想到,随便跟你聊几句......你就当是提醒吧。”
“您平时,也会这样提醒您的员工吗?”
她话中带刺,周盛东开始不舒服,并产生强烈的错位感,他确知这不是自己该说的话,他只是假借了为对方好的名义,道貌岸然地想要她跟小金保持距离罢了。但他其实没立场更没权利说这些话。
“是不是因为小金?”舒桐追问,“您听到有人说我和小金的闲话了?”
周盛东心头一震,这么说,自己没有误会她和小金了?
“小金?”他装出迷惑的样子,“你和小金怎么了?”
“您刚才那些话,难道不是针对我和小金说的吗?”
周盛东无法承认也不能否认,他只好沉默。
舒桐脸上浮起周盛东从未见过的强悍之色。
“我不知道是谁在跟您搬弄是非,因为大家确实经常会开我和小金的玩笑。但是,”她停下来,目光不失犀利,“小金不是毫无前途的人,他是 C 大化工学院的学生,他来这里打工也是为了挣钱交学费。周总您读书的时候也出来打过工,如果背后被人这么议论,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她一副保护小金的架势,眼里是被冒犯到的神色,周盛东突然心凉,原来之前以为的亲密不过是他一厢情愿,在她心里,谁亲谁疏一目了然。更让他觉得索然的是,舒桐对他的热情八成都是看在钱的份上,他是她的衣食父母,需要尊重需要讨好,但也仅此而已。
他笑容里难掩僵硬,“你既然这样讲,好吧,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
他勉强保持淡然神色,手掌在桌上轻拍两下,随即站起身就走,那杯新沏的茶一口都没喝。
舒桐没有追上来道歉。
周盛东独自走到楼下,又走出小馆,心凉到底,终于又缓缓恢复平静。既然他不想和舒彤有进一步发展,何必费事劝她,她想和谁在一起是她的自由。
他找不到任彬,就打电话,“你人呢?可以走了。”
任彬答了声“好”,没多会儿就从小馆里跑出来。他打量周盛东的神情,判断还是什么都不问最佳,于是默默打开车门,让周盛东上车。
周盛东见他打开的是副驾的门,什么都没说,自己拉开了后座门钻进去。这表明接下来的时间他不想有任何交谈。
坐在车里,难堪逐渐被消解,虽没有完全消失,但比刚刚在二楼房间时好多了。周盛东不免想到一个问题,以后是否还有必要再来这里?
仙汕小馆,已从一个舒适的温柔乡转化成类似陷阱一般的地方:他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喜欢上了那个伶牙俐齿的女孩。可是这种好感真实吗?这个女孩值得他追求,值得他付出吗?
他扭过头去,窗外的风景笼罩在橘红色的灯光下,不断飞驰,像老电影中加速拉片的场面。
也许他最终会发现,舒桐不过是另一个葛丽莎而已。这是极有可能的,热情会冲昏头脑,蒙蔽双眼。若果真如此,今晚的不愉快对他来说反而成了好事,促使他能及时抽身。
这样想着,周盛东终于又找回理性,虽然这理性当中,夹缠了一丝怎么也甩脱不掉的失落。
C46
关机前,周盛东又把那条推送读了一遍:“八月七日,宜:开工、交易、立券、纳财、挂匾……忌:结婚、破土、出行、入宅……” 最近几年,似乎大家又热衷起各种以前被称之为“迷信”的东西,网络上经常有转锦鲤、转财神之类的帖子,大呼灵验的人也比比皆是。随后就发展到今天这样的推送,告诉你当日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强按着牛头吃草,不吃让你心里别扭。 周盛东不信这些,如果一个人的命运真的已事先被写好,个人奋斗就失去了意义,那该怎么解释过去二十年他的种种努力与得失呢? 可是今天,不知为什么,他有点心绪不宁,被一种难言的忐忑攥着,又找不到缘由。可能是因为要坐飞机的缘故。他不爱坐飞机,如果有选择,他肯定选别的交通方式。他有个叔叔就是在一次飞机失事中没了的。 关机的同时,他把一切胡思乱想也都打包塞入角落,不再给自己添堵。 两小时航程,够看一部电影,他挑了个喜剧,轻松无厘头,不用费什么脑子。看得也不认真,思绪总是会岔出去,停留在某个待处理的症结上,不由自主地理思
路、找方案。他在故事和现实之间反复腾挪,电影的情节记住的不多,但其中有个女配角倒是令他印象深刻。 不是女配角演技有多好,而是因为她和舒桐长得有几分相像,在见到她头一眼时周盛东就注意到了,但他努力克制自己不做过多联想。这样刻意的压制扭曲,结果可想而知,舒桐在他心上几乎一刻都没消失过。 他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光顾仙汕小馆了,想想也挺可笑的,一把年纪了,居然会和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悄悄赌气。任彬倒是去过两趟小馆,周盛东去看望甜甜时差他到老唐那里打包几份熟菜,这也是一种久而久之形成的习惯,不想让甜甜察觉出任何异常。 出于自尊和骄傲的心理,周盛东没有向任彬打听过仙汕的情况,确切讲是打听舒桐。舒桐也没主动联络过他,那天晚上的交谈对舒桐造成了何种影响周盛东也就无从得知。 如果舒桐主动找他,他会心软吗?但或许现在这样更好,消失、隔离,让时间去淡化既成事实的尴尬。 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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