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不过现在,已经有明确的怀疑对象了。
  两人缓缓步入录制现场,灯光将摄像机面向之处照亮得纤毫毕现,正中央的玻璃展示台中放着一副比赛用歌牌——当然,并不是百年流传下来的那一副,这是一场半决赛,这才在放在北荣町进行。
  两人落座,只是等待的时间似乎比预想中的要长,十几分钟后工作人员缓缓转动摄影机调整方位,录制即将开始。
  念诵上句的读手已经落座,诸伏高明坐在幕后,关注着伊织无我的动作。
  发送信息,合上手机,看向场地,不消片刻又再次拿出手机查看。
  他在与谁交流,是管家的事务,还是……
  比他更关注伊织无我动向的自然是川耀延,赛场上,大冈红叶与她的对手小仓一清缓缓落座,两人表情同样沉静,百人一首的节奏声缓缓响起,她们耳听主持吟唱百人一首第一句——
  【秋收稻岸宿,过夜搭茅屋。】
  伊织无我表情似乎有些凝重。
  露浸湿衣袖,原来苫——
  “啪——!”
  金棕色卷发的少女速度极快地按住那张写有下文的夺取牌,劈手速切出去。
  对手将她清淩而锋利的眼收入眼底。
  伊织无我看向了赛场,川耀延抬头,鼻尖突然嗅到了奇怪的气味。
  默默观赛的工作人员讶异于开篇即激烈的赛事,而主持的吟诵声并没有停止。
  【香具山光好,谁家晾素衣。】
  “啪——”夺。
  夏风吹袖满,不必唤春归。
  对手的手指再一次顺着惯性按在了空白无物的榻榻米上,短暂失神后,高涨的胜负欲让她愈发集中。少女之间的交锋立于赛场,而镜头之外,暗流涌动。
  【空房唯孤影,相伴数流光。】
  “啪——!”又夺。
  多少未眠夜,谁怜更漏长。
  【田子浦前抬望眼……】
  “啪——!”
  和室中吟唱时的静谧和夺牌时双方紧张激烈的争夺交织在一起,百人一首赛事颇长,而川耀延不知为何开始感到紧张,他抓着腿面裤子的褶皱,耳边突然一清。
  第十七首。
  【在原业平朝臣。】
  “神代未闻今日见,飘飘枫叶染竜川”——不对。
  川耀延猛地抬起头来。他念的是——
  「ちはやふる 暗号もきかず立カード」
  暗号,竖立的,电话卡。
  他被惊得猛得起身,但整个现场似乎只有他听到了这处不同,赛场上本应敏锐的两位选手伸出手去,果断夺取了正确的牌面。
  他听错了吗。
  可他膝弯撞到椅子发出刺耳响声竟也无人提醒。
  “啪——!”这一回合又是大冈红叶夺到了牌。【逢君何可畏?舍死作澪标。】
  不对,不对。
  川耀延心底泛上些恐惧,他环顾四周却觉得怎么都不对。视线逡巡到诸伏高明应该坐着的位置,但人竟——不见了!
  他转头看回赛场,惊惧的瞳孔微微放大。
  第二十二首。
  【吹くからに秋の草木の しをるれば。】
  山风骤起如岚雾……不,也不一样。
  【吹くからに秋の草木の コード破るれば。】
  山风骤起,密码,被破解。
  【むらさめの露もまだひぬ まきの葉に】
  "露"发了长音,是摩斯密码。
  ——「. . -」
  “是U。”
  在身侧突然炸响诸伏高明说出的那个短音节时,他恐惧转头,而后那张平静的脸随着乍灭的全屋灯光一齐陷入了无边的黑暗。身后袭来一道劲风,他不及抽出枪支,后颈一痛,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85章 围剿计划11
  灯光重新亮起, 坐在主持位上的读手施施然站起,伴随着和声停止,本应在镜头之下激烈对战的两位少女也缓缓起身, 目光远远落在倒在地上的川耀延脸上。
  “真看不出来, 警方大费周章设局抓的是这么一个人。”大冈红叶理了理袖子, 将被绳子捆住的衣袖放下, 轻磨着画着枫叶的甲片。
  诸伏高明在乍亮的灯束下慢慢睁开眼睛,他的身后正走来一个青年。
  “所以……U是什么意思?”他问。
  本不应在这里出现的金发青年只是笑了笑。
  “他幻想中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或许是指U盘,或许是指琴酒刚刚上传消息的叛徒Uriel,是什么都行。”
  “在出电梯错身而过时塞给我涂有致幻剂的手帕时, 有没有想过若我不信任你,你又当如何?”
  “计疑无定事, 事疑无成功。”这还是你教过我的话。他停顿了一下,“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余光扫过开始清场的比赛现场, 真正的电视节目已经在主持念出错词之前就借口“意外”关闭,这里所有的选手都提前知道这是一场需要本色出演的戏剧。
  “伊织,走了。”大冈小姐远远地朝她的管家扬起下巴,黑色卷发男人的视线从正在交谈的两人身上移开, 立即追随上了她的脚步。
  穿过门框时,他的眼角最后瞥视的, 是降谷零的侧脸。那个面容陌生的青年正巧转过脸来朝他颔首
  “所以呢?川耀延要找的到底是谁, 你们涉足其中又是为何?”诸伏高明问。
  “我们已经找到那张电话卡的主人了,并不是他主动接近的伊织无我, 如果您想见见电话卡的主人, 我可以在一切结束之后带您去看他。”
  “一切结束之后?”
  ……
  “嗯, 一切结束之后。”
  金发的青年转过身, 面容不似与诸伏高明正面对峙时的冷静从容。他控制着偏扯的嘴角和面部肌肉,要将那股后悔的心情压入水底。
  谢谢,潘多拉。
  庞大的思绪和回忆搅碎在眼前。
  谢谢你,给了我第五次机会。
  *
  车辆排汽缸中冒出隆隆的火气,苏格兰坐在贴着防窥膜的后备箱,望着早已吞噬落日的山头,渐生的月亮和星子被框作黑白,光亮也变得阴凉。
  地平线吞噬了最后一抹光,太阳落山了。
  莱伊正带着他缓缓向东郊靠近,当然,他明面上是领了任务前往仓库运载军备。即使因与他的叛逃路线重合有些风险,对方依旧选择在卧底朋友最后的逃亡路上送他一程。
  “有没有在组织里未完成的事?”
  赤井秀一故作轻松地问着,以诸伏景光能安全脱逃出去做了前提。
  坐在后备箱的男人低着头笑了笑:“大概最遗憾的事……是没有陪我的朋友走到最后。”
  “波本吗?”赤井秀一猜测出了对方的身份,“其实我本没想过你们会认识。只是因为一年前那个合作的任务期限太长了,你们举手投足间的熟悉无法被组织洗刷。”
  “那看来,是我们还不够合格。”
  他将后脑靠在坚硬的塑料椅背上,小臂搭在膝盖上,轻轻闭上眼睛。
  “你知道的,合不合格并不取决于你的演技有多好。如果你能顺利逃出去,就试着联系我吧。”男人墨绿色的眼睛逡巡着路况,而后用鞋底缓慢踩下刹车。
  橡胶轮胎停止地无声无息,漆黑的车辆笼于巷口的阴影。
  “抱歉,只能到这儿了,我也有我要做的事。”
  “已经足够了。”后备箱的车门升起,正被无数人追踪的逃犯轻巧地落在地上。
  “多谢,如果有机会,我会报答你的。”
  “活下去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抽烟的交情、喝酒的交情、做彼此的观察手的交情、偶尔笑着指责组织规矩的交情,这虚浮于表面的、掺杂着演技和目的性的过去现在变成了一张真心的兑奖券,化成了两个“陌生人”之间连结命运的绳。
  而到了这里,他们不约而同地伸出手去放在了那个结上,要将其解开,指尖的温度彼此传递,一个热,一个冷。
  诸伏景光将手插进了口袋里,对着后视镜挥挥手,最后留给赤井秀一的表情是温和的笑。
  “我会在一个小时之后再向公安汇报我的位置,防止暴露你的存在。再见了。”
  “……”
  “再见了。”
  车辆没有立即启动,他在制造更多的空白时间。后视镜里,穿着蓝色外套的男人身影越来越远。属于他们的告别注定简短又深刻。
  如果苏格兰没能逃出这场围剿,他想他会记住这个场景一辈子。
  他一向不喜欢被什么东西一直牵绊。所以,苏格兰,拜托了,活下去吧。
  活下去吧。蛰伏已久的探员坚守着属于自己的责任,只能对离去的同伴给予飘渺的祝福,如果叛逃的波本威士忌真的是苏格兰的同伴,那么……回来拉他一把吧,这是他此时此刻的愿望。
  手机的信箱里,躺着他在一天前给降谷零发送的简讯,但所有传出的讯息都宛如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