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这又整哪出儿啊!”
  急怒攻心,加上刘彻命不久矣,连日担忧操劳,霍去病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气血翻涌,“噗通”一声,竟也直挺挺地晕倒在地!
  “去病!”
  刘彻和卫青同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惊呼,那声音配着方士的念经声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更添凄惶。
  霍彦见一时之间两个都倒下了,只觉得眼前发黑,强撑着扑过去,一手死死按住卫青流血的脖颈,一手疾探霍去病的脉搏。
  指尖传来的沉稳跳动让他心头巨石稍落——只是气急攻心!
  他迅速叫人拿金针,手抖了许久,才俯身对着霍去病的人中穴精准刺下。
  卫青被霍去病的晕倒彻底击垮,原本压抑的呜咽变成了悲恸的嚎啕。
  刘彻在榻上捶胸顿足,老泪纵横,一边剧烈咳喘一边呕出暗红的血沫,前襟一片狼藉。
  霍彦身前躺着霍去病,已经够绝望的了,那边卫青一哭,脖子的伤口还往下滴血,现在吓得谁都不敢往这来,刘彻嚎得跟死了似的。
  霍彦用手死死捂着卫青的伤口,眼泪都被刺激下来了。
  “舅舅,求你,你别动了!”
  他一边哭,一边给霍去病取针。
  “阿兄,阿兄。”他连眼泪都不敢擦,“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刘彻个灾星,他就是个灾星!
  霍去病被金针的刺痛激醒,剧烈地咳嗽着撑起身子,霍彦的眼泪不住往他脸上滴,他脸色苍白如纸,看着眼前这鸡飞狗跳、涕泪横流、血染衣襟的混乱场面,气得眼前又是一阵发黑,胸口闷痛,嘶哑着吼道:“二位!别,咳咳,别折腾了!还嫌,嫌咱家不够乱吗?!非要……非要今日都交代在这里才甘心?”
  声音虽弱,却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阿言,别哭了,该治的治,该埋的埋!”
  他对着还吐血的刘彻笑笑,“你老好好治吧,治不好,咱们都不活了,一块儿陪你。”
  刘彻又呕出血沫来。
  霍彦手脚麻利地用干净布帛为卫青包扎伤口,听着霍去病喘息着痛斥刘彻“矫情”、“添乱”,心中莫名觉得一阵扭曲的爽快,仿佛淤积多年的怨气泄出了一丝。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更深沉的不爽与无奈。
  因为,他必须得给刘彻解毒了!
  舅舅显然已存了随刘彻而去的死志,他想刘彻死,却绝不能接受舅舅因此而死!
  他在心中发狠立誓:刘彻这条命是舅舅救的,等舅舅死,他定亲手把刘彻这老匹夫送下去陪葬!
  恨死了!
  但且收杀心,放刀剑。不过既在保他,那就得杀人。
  或许是上次呕血排出了部分毒素,刘彻竟觉得自己身体在慢慢好转。
  霍彦在戏楼中等着。
  面带帷帽的少女步履带风,面罩寒霜,径直入内。
  “兄长,这是何意?”
  语气冰冷,隐含威胁。
  “是要与我为敌吗?”
  霍彦抬眸,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最聪慧也最叛逆的学生,如同看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阿石。”
  “我还常给诸邑与据儿送些新奇玩意儿。一本书,又能证明什么?”
  他语带双关,眼神锐利:别犯蠢,你威胁不了我。
  阳石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天子病重,疑心正盛,可未必听这些。大不了,鱼死网破!”
  “你疯了!”霍彦声音陡然转厉,随即又化作一种奇异的、带着蛊惑的低语,“你也不想死,我的孩子!”
  “我计不成,大不了一死!”阳石断然道,眼中燃烧着野心的火焰,“若舅舅因兄长与他起嫌隙,据儿说不定能快些登顶。”
  霍彦轻笑,他的手攀向阳石的脖颈,缓缓收紧。
  “你杀他,舅舅也会死。我不想杀他,你听不懂吗?”
  他直视阳石,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我本不想杀你,杀你父又不是什么大事。可你跳出我为你设下的棋盘,以那两万民夫的性命为祭,很不乖。”
  最后三字,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
  刘妍的神情瞬间像被冻住,无数复杂的情绪在她眼底翻涌、碰撞。最终,胶东百姓淳朴感激的脸庞、那些民夫疲惫却充满生气的眼睛,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
  霍彦的左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温和力量,轻轻拂过她的眉心,如同少时教她习字作画那般,声音却冷冽:“底线不可触碰。我的孩子,你踩过了。”
  阳石大笑起来,她用尽全力死死咬了霍彦扼住她脖子的手,眼中充满了嘲讽:“兄长授我诗书权谋,却终究错看了我!”
  霍彦的瞳孔一缩,放下了手。“你没杀那些民夫?”
  阳石笑出了眼泪,直视霍彦,像是一条毒蛇,轻轻把脸放在霍彦肩上,语气阴冷。
  “你有仁慈之心,我刘妍是你教的,我又怎会没有?”
  霍彦未有言语,只是点了点头,他坐了下来,让人给刘妍上茶点。
  “乖孩子,来坐。我用东西来与你换一下他的命,好也不好?”
  刘妍觉得世上再没有比霍彦更两面三刀,心机深沉的人了。
  可她只信霍彦。
  因为只要不踩兄长的底线,兄长会愿意帮她。
  于是她也坐下来,目光灼灼,坦露心迹,重回谈判桌。
  “云中是李家的地盘,那两万人,被我借着李蔡的手安置在云中郡了!完好无损!”她挺直脊背,眼神狂热,“我确实需要兄长帮我,那老不死的迟迟不让我与诸邑出宫开府,不给我食邑!他不给,我便自己去争!我要扶助据儿,登临至尊之位!人皆道修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兄长,我刘妍亦有一身才学,胸中亦有经天纬地之抱负!我也想在这天地间,施展拳脚!所以我要一块属于我的食邑,靠近云中。如果可以,我要嫁入李氏,吞下云中。”
  她想要的,是真正的自由和权力!是属于自己的封邑,可以任由她施展才华,治理一方!
  那两万民夫,就是她为自己准备的、未来封地上的子民!
  她利用公孙敬声卷入军粮案的机会,暗中与李蔡於旋交易,用公孙敬声的重金换下了这两万本该被饿死的民夫。更是故意透露霍彦下毒的线索给李蔡,她以身入局,让自己暴露在霍彦眼前,她赌一定帮她处理掉李蔡那老匹夫。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以为霍彦不会杀公孙敬声的,她到时候就扮演痴情下嫁此人,等出去了,就可以往云中去图谋。没想到霍彦直接杀了公孙敬声那个蠢货,断了她出宫的捷径。
  她只能拖着。
  刘彻又看她不上,迟迟不给她食邑。
  她无法出宫,这些人没钱没粮养着,便成了烫手山芋!
  天不怜她!连阿姊阿弟所拥有的一毫都不肯给她!
  她别无选择,唯有“杀天”——换个能给她机会的天!
  她是女子,上不了,她只能赌据儿!
  她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决绝:“我知道兄长利用了我除掉江充与刘彻,我也利用了你抹平证据。霍彦,我们是一路人!一路货色!”
  她轻笑,袒开利益。
  “兄长,李氏盘踞云中,乃至雁门,你也很不爽吧。不若,你我联手?”
  [我就知道,是小妍。]
  [可小妍啊,你兄长不缺人呀。他想搞李氏,为什么要用你呢。]
  [小妍是一场豪赌!]
  [因为她是女子,她柔弱,她只能借力。]
  [切,男人就叫联姻,女子就叫攀附,没得道理,我支持阳石!公主大胆飞!]
  [阿言:我的学生想要翻天!阳石刚才说他利用自己时,他还笑。好像有点爽自己的学生聪明。]
  [哈哈哈,自从知道阳石没杀民夫,阿言就不在剑拨弩张了。甚至利用也不生气,他真的很爱教聪明学生。]
  [只有我觉得互相利用,相爱相杀,这师生情太带感了!]
  霍彦的心,在听到“两万人无恙”时就松了下来,随即又被这坦露的野心和无情的诘问,激荡起无尽的酸楚与柔软。
  阳石是最聪明的孩子。
  他看着眼前这个有野心的少女,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在宫苑角落安静读书的小女孩。
  他伸出手,如同幼时安抚她一般,轻轻落在她的发顶,“聪明的小姑娘,我当然会选。”
  无人知晓,他背在身后的手,正因后怕而剧烈颤抖——他差一点,就要亲手扼杀自己最得意、也最像自己的学生。
  阳石什么不是他教的!
  刘妍的眼泪终于滚落,她却倔强地不肯低头,执拗地回望着霍彦,如同幼时向他请教难题时一样。
  “兄长,为何我如此艰难?为何世道凉薄?”
  为什么?为什么世间男儿能堂堂正正去做的事,于我,就要难上千倍万倍?
  霍彦用指腹温柔地拭去她脸颊的泪珠,声音低沉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