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霍彦扶额,感觉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直跳,恨铁不成钢:“要不是我怕你明年没了,现在出征,落下病根,我早凑钱把你踹到西伯利亚里开疆拓土去了!省得在这里气我!”
  霍去病闻言,非但不恼,反而来了兴趣,目光如炬,如同看到猎物的鹰隼,“西伯利亚?是何处?比漠北更北?”
  霍彦立刻铺开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在案上铺开。他提起朱砂笔,指尖在广袤无垠的北方区域勾勒圈点,最后落在一个点:“喏,便是此域。”
  霍去病凑近细看,轻啧一声,随意地跷起二郎腿。
  “哦,这儿啊。离瀚海不远,荒凉又冷清,没个趣儿。”
  他修长的手指沿着地图线条滑动,带着一丝睥睨,“不过你的图画错了,我大汉乃天朝上国,理应在天下中心。”
  他抬头看向霍彦,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那你凑线,我下次再往北边探探,看看那瀚海的尽头。”
  他言罢,把手覆在图上,随后低低笑起来。
  灯火之下,摇曳生辉。
  “天下在我手之下。”
  这话中二得很,但野性又充满生命力的霍去病,令人心折。
  长安公子,更胜天骄!
  霍彦没有接他关于中心的话茬,只是提起朱砂笔,在舆图上清晰地勾勒出那条蜿蜒向西的商路:“阿兄,你且安生些。待我们熬过那该死的明年,我绝不拦你。届时,你就在朔方等着。我去卖使臣通行证,让他们向西域、更西边去。”他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只要他们敢死在出使的地界上,或是对我大汉不敬。你就立刻挥师问罪!灭国亦可,若不想灭,就把兵驻在那儿,让他们出钱粮供养!打到哪儿,就吃到哪儿!他们若想太平,就得乖乖听话,跟我做生意。”
  兄弟二人,一同笑起来,活像两个大魔王。
  当然,对于现在被盯上,未来被揉拧成受气包的西域来说,跟鬼上身也没样了。
  霍彦笑够了,顿了顿,看着兄长眼中越来越亮的光彩,又抛出一个诱饵,哄道,“若觉得陆上无趣,我在会稽郡新造了几艘大舰,用于军用。你大可带人先去西南夷练练手,司马相如那老小子还在那儿呢。”
  霍彦的家资早已化作支撑帝国运转的筋骨,不多不少,恰好能支撑起几个横跨东西的垄断组织雏形。他做这些事,驾轻就熟。
  “不过,练水军嘛,”霍彦轻道,“恐怕还是广舅舅和买臣更在行些。”
  这个想法过于狂放新奇,却精准地戳中了霍去病那颗不安分的心。他超爱!但霍彦最后那句低语,让他瞬间炸毛。
  “呵!”霍去病冷哼一声,傲然道,“区区水军!我霍去病有何不可!”。
  我也行!我也行!
  霍彦看着兄长眼中燃起的熊熊战意和不服输的劲头无奈摇头,只能点头。
  也不知霍去病悟出了什么,反正,冠军侯第二天转头就点齐人马,风风火火要奔会稽而去。
  霍彦看着窗外正呼啸的冷风和渐次飘落的小雪花,硬是把人从马上拽了回来:“你给我后年开春再去!冰封海路,你想让将士们冻死在船上不成?急什么!”
  这一开春不打紧,元狩五年便在连天的匆忙政务、军校筹办、边贸谈判中倏忽飞逝。
  霍彦最惧怕的元狩六年,终于还是来了。
  哪怕霍去病的身体已经休养的跟以前没区别了,但霍彦还是怕死。
  怕那个缠绕他心头的噩梦成真。
  所幸,太学已步入正轨。
  朱买臣被霍彦荐去任职会稽太守。东方朔与主父偃每日与那些天资聪颖又桀骜不驯的学生斗智斗勇,倒也乐在其中。
  “大汉退役军人荣养中心”在长安西郊初具规模,伤残老卒的安置抚恤井然有序,朔方郡,石页与夏侯始昌配合默契,依照霍彦的方略,将归附的匈奴部众治理得渐渐服帖,汉话渐通,汉字初学。
  盐铁官营、均田法、平准均输等新政,在桑弘羊的强力推行下,也有条不紊地深入帝国肌理。
  时间,快得让人心惊。
  开春伊始,霍彦便如临大敌,寸步不离地守着霍去病。任由大农丞的岗位空悬多日,他不干了,急得桑弘羊在大司农署衙内抓耳挠腮,天天戴着他的乌云盖顶。
  霍彦的“粘人”程度,令所有在霍去病身边不远处总能瞧见他的人侧目。
  霍去病却不当回事,阿言已经克制了,至少是自己跟着,不给他关家里,而且偶尔还能帮他处理公务。
  在霍彦的大力帮助(代笔)下,他和卫青合写的《卫霍兵法》终于艰难地产出了第一章。字字珠玑,皆是沙场淬炼出的精华。此书送入太学,除少数几个天纵奇才看得如痴如醉,不明觉厉。余者皆如看天书。打扰了,告辞!
  这何尝不是一种残酷而有效的筛选?为将者,天赋直觉,至关重要。
  春意将尽,草木葱茏。太液池水波光粼粼。霍去病依旧生龙活虎,每日校场演武,纵马长安,蹴鞠马球,一个不落,健康的不能再健康了。
  然而,一则急报如同惊雷,炸响了看似平静的长安。
  天子刘彻,病于京郊鼎湖宫,沉疴不起,宫中御医都没办法,竟至要托孤的地步。
  太子刘据骤然被推至台前,日日随在霍去病与霍彦身边,学习监国理政。少年太子眉宇间稚气未脱,却已染上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忧色。
  霍彦探过刘彻的脉象,那紊乱而虚浮的搏动印证了他的猜测。他用力压下唇角,怕自己掩饰不住那如释重负中又夹杂着一丝隐秘快意的上扬弧度。
  好姑娘,他在心里赞道。
  卫青忧心忡忡,私下问起神医淳于缇萦的下落,霍彦只摇头:“自上次为我与兄长诊治后,便云游四方,不知去向。”
  他言罢,又拍了拍卫青的手。
  “舅舅更应保重自己,现下国势不明,太子尚幼,”他望着卫青杏眸中的疲惫与悲伤,轻轻叹了口气,“我会尽力寻找淳于夫人的。”
  殿内,方士的祈祷多日不歇。
  刘彻时而昏沉呓语,时而清醒片刻。
  一月午后,他神志稍清,挥退了所有屏息侍立的内侍宫人,只留下卫青一人。龙榻之上,锦被华衾也掩不住他面色的灰败与衰颓,他握住卫青的手,气息微弱如游丝。
  “仲卿,朕恐不久于人世矣,太子年少,托付于仲卿。卿当多加训诫……”他艰难地喘息着,目光紧紧锁住卫青,“卿也要……顾好自己……”
  卫青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光滑的石砖上,“陛下,陛下洪福齐天,定能。”
  仲卿,朕都交给你啦。
  话语中,是数十年君臣相得、从未疑猜的信任与不舍。
  刘彻负尽天下人,却独独未曾负过卫青。
  刘彻颤抖地伸出手,想为他拭泪,却力不从心:“朕……不能再护着你了,朕在茂陵等你,你……不必着急,来寻朕……”
  其实想要你殉葬,想要皇后殉葬,甚至想要去病与阿言去殉……
  就像虎王在落幕时要杀一只足够强壮的猎物,来展示自己的强壮。濒死的帝王想毁灭一切,想带走一切自己的爱物。
  只是人本草木,临了临了,舍不得了。
  舍不得你们,也舍不得大汉。
  大汉,也托付给你啦。
  “太子若负你…,”他未言,已有浊泪,“朕不能…护你了。”
  他最后只怕眼前这位为他撑起半壁江山的将军落得韩信的下场。
  哪怕他知道这不可能。
  卫青心如刀绞,他不愿再听这诀别之言,猛地抽出腰间御赐的宝剑,“锵啷”一声横在自己颈上,锋刃瞬间压出一道血痕!
  他双目含泪,决然道:“陛下休言!陛下快喝药!陛下若去,臣卫青,今日便随陛下同去!”
  “仲卿!放下剑!”
  刘彻目眦欲裂,挣扎着要从榻上爬起。
  “陛下——!”
  卫青脖颈鲜血渗出,却丝毫不退。
  君臣二人,一个形容枯槁,挣扎着往床下爬,想要阻止;一个以死相逼,脖颈染血,情状凄厉。
  殿内一时哭喊吼叫,情状凄厉。
  恰在此时,殿门被猛地推开!
  闻讯赶来的霍彦和霍去病冲入殿内,见此情景,真如五雷轰顶,天塌地陷!
  [这是什么大型古装催泪(狗血)剧现场!影帝级表演!]
  [第一次看猪哭得伤心。]
  [如果杀了刘彻,那舅舅也去了,那么我们杀了舅舅?]
  ……
  霍彦一时怔在原地,已知我纵容刘彻去死,但天塌了!地陷了!我舅舅要殉葬,我送不送刘彻去死!
  日了狗了,刘彻下了什么迷魂汤!可恶!老不死的,可恶!
  我TM!
  “舅舅!”
  “陛下!”
  霍彦在发愣时,霍去病反应极快,已经厉声指挥吓呆的内侍扶住摇摇欲坠的刘彻,另一边死死按住卫青持剑的手腕,另一只手迅速捂住他颈间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