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他言罢,目光悠远,仿佛已看到那水渠纵横、桑麻遍野的盛景。恍惚间,晨光落在他沉静而悲悯的侧脸上,竟似神像般庄严。
  “子可愿意,”霍彦看向台下激动得浑身颤抖的青年,“待此渠勘测之时,可随我同行,再创你桑梓!”
  少年听得双目放光,热血沸腾,仿佛看到了家乡复兴的希望。
  他再也抑制不住,对着霍彦的方向深深一拜,声音哽咽却洪亮:“君侯心系兖州,学生愿意!”
  台下,来自兖州或饱受水患之苦的学子们,无不眼眶发热,喝彩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霍彦笑起来,继续讲学。
  铅灰色的厚重云层,竟在此时轰然裂开!一缕金金辉照在他脸上,似圣人化羽。
  “《尚书》之道,其核心在‘德,在‘中’,在‘民’!”
  “德者,非独君王之德,亦在士子之心!士子之德,在明是非,担道义,在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心存黎庶,方为真德!”
  “中者,非独权术平衡,乃循天理,顺民心!为政为学,当知‘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民意即天意!”
  “民者,社稷之本!《尧典》言‘平章百姓’,《洪范》定‘农用八政’为首,禹王足迹遍布九州为治水安民!此乃我私以为《书》之精魂!”
  众生皆有所悟。
  霍彦目光如炬,扫过台下万千年轻面孔,轻道,“敢问诸君!读圣贤书,所学何事?!”
  台下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声浪此起彼伏。
  “为光宗耀祖!”
  “为觅封侯!”
  “为求闻达!”
  霍彦微微摇头,郎朗之声,压过万籁。
  “非为觅封侯!非为夸博学!”
  “当立天地心,承圣贤志,为活万千生民。”
  他起身,玄衣广袖在晨风中展开,如同垂天之云。“亦为大汉万万年太平。”
  “愿我诸生,君子之行,且从立志始。”
  “为我万民!为我大汉!”
  言罢,他轻一拜,台下万千学子,无论贵贱,无论学派,皆热血沸腾,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地跟随着呐喊!
  “为我万民!为我大汉!”
  声浪汇聚成一股改天换地的精神洪流,直冲云霄!
  霍彦连日讲学的疲惫仿佛被一扫而空,唯剩下几分意气风发。
  太学外听完全程的董仲舒突然之间的气松了。
  江公也在听,他这个学生不像他教出来的,又像他教出来的。
  “老夫胜不过你,老夫之徒是否胜你?”
  他问董仲舒,那场在天子面前的辩论,先生耿耿于怀。
  董仲舒朗声笑道,“你这老头运道好罢了,我与此子有提点之谊,他算不得你之徒!”
  江公笑他强词夺理,霍彦可不认学他。董仲舒第一次被江公噎住,乐得江公大笑,“你也有今日!”
  太学外的绊嘴多的是,太学内的霍彦不再言语,对着下方沸腾如海、信仰如潮的人海,对着天下汇聚于此的瞩目,轻轻拂袖又一拜。
  旋即,从容转身,步下玉台。玉佩随着他沉稳离去的步伐,发出清越而冷冽的叩击声。
  他为新生的太学敲定第一声!
  今日过后,若论尚书,必言霍彦!
  身后是万千学子狂热呐喊的余音。
  太学气候大成!
  霍去病的马车,就停在太学宫最僻静的后门外。这位横扫匈奴、名震天下的冠军侯,竟也耐着性子,在马车里听了整整五日弟弟的讲学。
  像他这样“陪读”的家长,在长安并不少见,整个帝都都被霍彦这五日讲学彻底惊动。不过,能驾车直入太学宫禁地接人的,唯有他霍去病一人。
  后门吱呀一声轻响。
  霍彦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明显的倦色,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眉宇间充盈着夙愿得偿、大展宏图后的意气风发。
  早已等候多时的李叔,快步迎上,将手中厚实的玄色貂绒大氅仔细地给霍彦披上,系好带子,低声道:“君侯在车里等着呢,等了许久了。”
  霍彦踩着精巧的小凳子上了马车,掀开厚厚的锦帘,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钻了进去。车厢内暖意融融,炭盆烧得正旺。他抬眼一看,不仅霍去病在,连霍光和霍嬗也在。
  “阿兄。”他唤了一声,又看向霍光,“小光。”
  霍去病没说话,直接从一个温着的小提梁壶里倒出满满一杯深褐色的汤汁,塞到了霍彦冰凉的手里,语气不容拒绝:“快喝了,驱驱寒气。”
  杯中是熬煮得浓浓的姜枣茶,辛辣中带着甘甜。
  霍彦捧着手炉般的陶杯,依言喝了一大口,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一股暖流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冻得有些发僵的手脚顿时活络起来。
  “同样是读书,一个先生,你怎么比我强这么多了。”
  霍去病看着他喝,发出疑问,顺手揉了揉霍彦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顶。
  “我家春和就是聪慧过人。”
  《世说新语》中多次出现“我家安石”的表述,霍去病的我家春和倒真类这书里的“我家安石”了。
  霍彦咽下姜茶,暖意让他舒服地眯了眯眼,闻言笑道:“那骑射冲锋,同样是一个先生,阿兄你把我按在地上打十个来回不带喘气,我又找谁说。”
  他故作忧愁,“我家绥之就是这般天神临凡。”
  霍去病被他逗乐了,哈哈一笑。
  霍彦喝完姜茶,霍去病又把手边一个暖烘烘的鎏金铜手炉塞进他怀里。霍彦便抱着手炉,身体放松地靠在舒适的锦垫上,和旁边的霍光、霍嬗轻声说话。
  霍光的眼睛亮得很,小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随身带来的书囊,抽出几卷竹简,显然是霍彦讲学时提到的内容。他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蹦出来,从《洪范》九畴的关联到《禹贡》中某处地理的今昔对照,问得又快又急。
  霍彦虽然疲惫,但看着他如此好学,心中欣慰,强打精神,一一耐心解答,引经据典,深入浅出。霍光听得入迷,翻着书,正欲再问一个关于“五行”与“五事”对应的问题,话还没出口,就被霍去病抬手拦住了。
  霍光疑惑地看向兄长。霍去病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霍彦的方向。
  霍光顺着目光看去,只见霍彦已经抱着暖烘烘的手炉,裹在厚实的大氅里,头歪在车壁柔软的靠垫上,呼吸均匀绵长,不知何时,竟已沉沉睡去。
  连日殚精竭虑的讲学、应对,此刻放松下来,巨大的疲惫终于将他彻底淹没。
  霍去病看着弟弟沉睡中依旧难掩倦意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他动作极轻地拿过一张柔软的羊毛小毯,小心翼翼地盖在霍彦身上,仔细掖好被角。然后对车夫低声吩咐:“慢些走,稳当点。”
  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了太学宫。车轮碾过铺满落叶的长安街道,发出沙沙的轻响。晚秋的风带着凉意,卷起落叶,在车窗外纷纷扬扬。
  温暖如春的车厢内,炭盆散发着橘红的光,手炉暖意融融,霍彦睡得昏天暗地,不知西东,眉宇间那指点江山的意气,化作了沉睡中的恬静。
  霍去病靠在对面,目光落在弟弟熟睡的脸上,轻声说了句狂话。
  “人皆道我卫霍只识弯弓扬鞭,我之幼弟,幼年即学文,刻苦数年,今日天下便知,诸生才再高,也不过我阿言。”
  这话说得任性狂妄。
  他说罢,就用手抹了一下嘴唇,轻笑,声音低却极畅快。
  长安寄客三千,天下谁人不识你与我!
  第125章 大结局下
  深秋的长安,天高云阔。太学府邸的朱漆大门前,车马如龙,冠盖云集。庭院中古老的槐树已染上金黄,落叶铺满青石小径,踩上去沙沙作响。学子们身着深衣,或三五成群激烈辩论,或独坐廊下苦读简牍,空气中弥漫着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气。
  五日讲学之后,霍泰安之名,再次如惊雷般震动朝野,引得无数学子心驰神往。
  太学此番招生,盛况空前,堪称大汉立国以来难逢的文教盛事。人流如织,几乎要将太学的门槛踏破,其中十之七八,皆是慕霍彦之名而来。
  霍彦见此形势,立马又贴告示,太学即日招生,凡入我太学者,食宿全免!岁末段考优异者,更有机会,得见天子!
  他这一手让太学直接变科举预备班加天子门生直通车,并且穷也不要紧,知识改变命运,你只要优秀,包吃包住还包见皇帝。
  你进来,也不用担心是不是会被排挤,我太学的先生都不怕事。
  太学是为官之校,与他普及的基础教育不同,在他执掌之下,绝不可鱼龙混杂!
  “入我门墙,必经考核。”他语调平缓,“若胸无点墨,大字不识,纵有冲天之志,太学亦不敢纳之,恐误国误民。”
  此告示与此言一出,不少寒生也没有离开长安,就等着招生。霍彦每天美滋滋的准备卷子,他的印刷厂连日不停,递了上万张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