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他低下头,用额角亲昵地蹭了蹭霍嬗柔软的发顶,语气温柔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嬗儿要好好的长大,健健康康的,以后仲父若看不到,嬗儿去帮仲父好好看看。”
  霍嬗完全听不懂,但他能感受到仲父话语里的兴奋和快乐,他觉得这样的仲父最好看,亮晶晶的。
  所以他咧开小嘴,露出几颗小米牙,对着霍彦甜甜地、傻乎乎地笑,用力点头。
  “好!”
  霍彦可稀罕死他这小模样了,他忍不住把小家伙高高地举起来,让他骑坐在自己坚实的臂弯里,然后低下头,用自己刚抹过药、还带着凉意的脸颊,又亲又蹭霍嬗那嫩豆腐似的小脸蛋,嘴里不住地念叨。
  “哎哟我的宝贝儿!你以后可别学你那不省心的阿父,动不动就跑大漠里吃沙子打仗,让仲父担心得睡不着觉!你听仲父的话,以后乖乖在长安,好好长大。”
  霍嬗被他蹭得痒痒极了,缩着小脖子,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发出清脆欢快的笑声,小手胡乱挥舞着,想去抓霍彦垂落的发丝。
  霍彦看着他这无忧无虑、甜得像蜜糖的小模样,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胸腔震动。他干脆又把小家伙往上抱了抱。
  “咱们嬗儿最乖了!以后才不去打仗呢!对不对?”
  小甜崽儿。
  “不去啊,你答应仲父了,不能言而无信。”
  在门外听了个正着、匆匆赶回的霍去病:……
  打仗怎么了,他儿子不去打仗,多浪费啊!
  而且也就…偶尔马骑得太快,吃那么一点点沙子。
  他撩袍迈步而入,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冷硬的下颌线,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被霍彦高高举起的儿子,又落在霍彦灿烂的笑脸上。
  霍彦抱着孩子,回眸看他,脸上巴掌印红殷殷的。
  霍去病的目光定格在霍彦左颊那道尚未消退的、红殷殷的指痕上,他薄唇紧抿,下颌的线条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寒意瞬间弥漫开来,连书房内温暖的暮色都仿佛凝固了。霍嬗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笑声戛然而止,有些不安地往霍彦怀里缩了缩。
  霍彦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他缓缓把霍嬗搂紧,下意识地又想抬手去捂脸。
  在这时,霍去病动了,他的眉皱得死紧,一步跨到霍彦面前,动作带着战场上的凌厉。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指,指腹带着常年握缰持弓磨砺出的薄茧,极其轻,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抚过霍彦脸颊上那道刺目的红痕。
  良久,他才从紧抿的唇间挤出几个字,声音低沉沙哑。
  “为了一个废物,竟把你打得这么狠!”
  这都毁容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也没听解释,猛地转身,玄衣袍袖带起一股劲风,猎猎作响。他甚至没有再看霍彦一眼,也没有理会懵懂的儿子,大步流星,径直朝着门外走去。
  很明显他要去找卫少儿。
  霍彦太了解他阿兄,越是沉默,越是雷霆万钧!这一去,是要跟阿母吵架啊!
  “阿兄!”霍彦急呼一声,将霍嬗塞给乳娘,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抱住霍去病劲瘦的腰身!“别去!你去了,一样!”
  他喘着气,声音带着急切,“公孙敬声起灵……你闹了那一出,阿母能抽死你!”
  轰轰拉拉搞了一队排仗去给公孙敬声的你,去,估计能多挨几巴掌。
  霍去病才不听,他说霍彦性子拧,他比霍彦还拧,他说走就走,脚步被阻,他便微微侧头,余光扫过霍彦紧抱的手臂,没有言语,只是手臂骤然发力,把霍彦提溜起来,然后抱着一个大熊娃娃,继续大步向前!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干了就干了,那起灵又唱又跳,多喜庆。阿母还得谢谢我呢。
  道理?他不听。
  后果?他不在乎。
  打他弟,就算是阿母也不行!
  霍彦被他骤然拎起来,骂了一声倔驴!
  然后死死捂住自己的脸,另一只手不敢松开半分,就这样半是被迫、半是无奈地被霍去病裹挟着,进了马车,到了陈府。
  霍去病踏入正堂,感觉堂内的光线都暗了几分。
  他无视了堂中侍立的婢女,径直坐向主位。陈掌匆忙而来,还想搭话,但看见霍彦脸上的巴掌印,登时灰溜溜的走了。
  卫少儿是在这时来的,霍去病一见她来,就把杯子搁下,叉着腰,直接抬手,“阿母,你看你给我家阿言打的。”
  他指着霍彦捂着脸的手,那红痕从指缝里露出来,在堂内明亮的灯火下更加刺目。
  霍彦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死死捂着脸,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卫少儿本来心情就极差,看到这两个“罪魁祸首”还敢主动送上门来,尤其是想起公孙敬声起灵前,霍去病这小子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群巫祝,摆着大司马骠骑将军的仪仗,又唱又跳,鬼哭狼嚎,闹得整个丧礼乌烟瘴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还没去找这混蛋玩意算账呢,他们倒好,自己撞枪口上了!
  霍去病还在那里不依不饶,火上浇油,“阿母你瞧瞧!我家阿言得多疼!”
  “而且那公孙敬声,本就该死,留个尸体都算好的了,你打阿言干什么。”
  卫少儿被他这混账话气得柳眉倒竖,怒极反笑,猛地站起身,抬手就要给了霍去病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声音清脆,在安静的堂内格外惊心。
  霍去病快速躲开,就是不让她打。
  但手上那火辣辣的痛感,还是提醒他被他阿母打了。
  从小到大,母亲何曾这样打过他和阿言?还打脸!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愤怒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转回头,眼睛都气红了,死死瞪着母亲,从牙缝里狠狠挤出几个字。
  “公孙狗贼!”
  “那是你表弟!”
  卫少儿厉声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她略过这个梗着脖子、像头暴怒小狮子的长子,目光扫向捂着脸,自从他阿兄躲过去就在一旁笑的小儿子,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老娘打他,行不行!”
  霍彦一看这架势,心知再待下去要出大事。他立刻像一滩软泥似的,试图把自己摊平降低存在感,然后飞快地踮起脚,用那只没捂脸的手死死捂住了霍去病还要喷火的嘴,一边对着卫少儿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边拖着霍去病往后退。
  等退到安全距离,他道,“我觉得不行,我被打了,我是他家孩子,他来找打人的人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他吊儿郎当笑起来,“你得向他道歉,赔偿,并解释一下你打他家孩子的原因。”
  卫少儿拿起竹竿要抽他。
  然后被霍去病挡了。
  霍去病手撑着竹竿,挡在霍彦身前,一步也没挪动。
  “不行!”
  少儿看着他俩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偏过头,不再看他。
  母子俩隔空对峙着,那股子倔强和执拗,简直如出一辙。
  霍彦夹在中间,看看左边面无表情的兄长,再看看右边气得心疼的母亲,知道一时半会劝不住的,他干脆放弃拉扯霍去病,找了个远离风暴中心的、靠近门边的凉快席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们耗吧,我歇会儿。
  他屁股还没坐热半刻钟,僵持中的霍去病突然猛地一甩头,仿佛要把所有憋屈都甩掉,然后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动作快得像一阵风,边走边怒气冲冲地喊。
  “阿言!霍春和!走!”
  卫少儿见他还敢甩脸子,更是火上浇油,也扬声怒道,“阿言!你给我站住!”
  霍彦看着一个怒气冲冲大步流星往外冲,一个怒火中烧在堂内喊他,两头都是火山。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从席子上爬起来,对着卫少儿匆匆行了个礼,小跑着追上了霍去病的背影。
  他阿兄是他家长,他得听话不是。
  身后传来卫少儿气急败坏的声音和竹竿被狠狠掼在地上的声响,“混账东西!以后他们俩再来,都不准开门!”
  霍去病心情不好,他跟霍彦其实一个德行,他是天子骄子,战场上的不败神话,朝堂上炙手可热的新贵,向来霸道又要脸。
  尤其还是在自己母亲面前为了护着弟弟,结果兄弟俩一人挨了一巴掌,虽然没打到自己的脸,但是公道没讨到半分,反而憋了一肚子火。这简直比在战场上吃一嘴沙子还让他难受。
  他脸色铁青,直接上了停在府外的马车。
  霍彦也闷闷地跟着坐了进去。
  马车启动,车轮碾过长安城平整的街道,发出辘辘声响。车厢内气氛压抑。霍去病越想越气,他霍去病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还受的是个死鬼公孙敬声的窝囊气!
  “掉头!”霍去病突然对着车夫厉声喝道,“去公孙府!”
  受气?受个鬼的气!
  都是公孙敬声那个混账王八犊子惹出来的祸事!他人死了,这债就得他爹公孙贺来还!他要去找公孙贺“说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