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霍彦闻言把他嘴堵上了,然后也嗤笑一声,仿佛在嘲笑刘据的智商。
  “你这脑子,”霍去病瞧霍彦那个眼色,啃着鸡翅,慢悠悠地接着评价,“当太子确实费劲儿。”
  刘据顿时又“嘤嘤嘤”起来,对着霍彦嫉妒地控诉。
  “那同样是弟弟!你就教小光!让小光去胶东!我也要去!”
  图穷匕见,原来是为了这个!
  霍彦倒没觉得这小子野心大,他就怕这小子懦,闻言忍俊不禁,“小光听我的,而你小子是我说去哪就能去哪儿的?”
  刘据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猛地从怀里掏出象征太子身份的玉牌,努力板起小脸:“那我是太子!我命令你!”
  霍彦被他逗得大笑。
  霍去病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油渍,眼皮都没抬,“太子?太子可命令不了我们。”
  刘据气急败坏,索性往地上一躺,耍起赖来,手脚并用拍打着冰凉的地面,“我不管!我不管!你偏心!阿言兄长!去病兄长!我!小光!我们是手足兄弟!你们不能厚此薄彼!我也要去胶东!”
  三个霍姓里面硬塞一个刘,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外人的厚脸皮理论逗得前仰后合,伸脚轻轻拨拉他,“地上凉不凉?为了小光,你至于如此执着?”
  刘据一骨碌爬起来,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至于!当然至于!你们就是我的亲兄长!弟弟之间不能厚此薄彼!”
  他眼神灼灼地盯着霍彦。
  “尤其是阿言兄长,就偏袒小光!”
  霍彦看着他耍宝,无奈地摇头失笑,“我偏袒谁啊,你这脸皮真是比未央宫的宫墙还厚。”
  话虽如此,他还是松了口,“行吧。你先去说服姨母,她若同意,再来寻我。”
  刘据等的就是这句话!他二话不说,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封帛书,献宝似的双手捧给霍彦,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喏!母后的亲笔信!准了!”
  霍彦接过信,只扫了一眼那娟秀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僵硬的字迹,心中便已了然。但他面上不显,只挑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哦?既是皇后娘娘懿旨……那好吧。”
  他扬声唤来霍家的老仆,“李叔,备车,你亲自护送太子殿下去码头,搭最快的货船,去胶东!务必平安送达卫步舅舅处!”
  李叔应下,霍彦把那只白虎儿也赶到刘据身边,示意一起带走。
  诡计得逞的刘据欢呼雀跃,连心爱的鸡翅都顾不上了,抱起脚边打转的白白勺,立刻就被早已准备好的霍府家将护送着塞进了马车,一路疾驰向渭水码头,登上了前往胶东的快船。
  看着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霍去病想起被丢在案几上的那封信,眉头紧锁,“那信是有人仿照姨母笔迹写的。”
  刚转回身的霍彦唇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弧度,催着他快回去,别受了凉。
  “哦?我说怎么看着有点别扭呢?”他随即话锋一转,带着事不关己的轻松,“不过,那又如何?”
  霍去病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霍彦浑不在意,甚至觉得自己被凶还怪稀罕,扬声吩咐,“传膳!今日有新鲜的黄鱼,阿兄你可以尝尝味了。”
  霍去病听闻有黄鱼,直接将信纸丢开,随他一同走向膳厅。
  又不是他们闯的祸,他们是不察罢了。
  果然,翌日清晨,皇后卫子夫惊觉太子失踪,又惊又怒,却不敢声张,只得派长女卫长悄悄传话,让霍彦立刻想办法截停那艘船!
  卫长公主午后便急匆匆登了霍府的门。
  卫长眨着与母亲肖似的明眸,非但没独自前来,身后还跟着一脸好奇又紧张的诸邑公主。
  “那个,诸邑也去胶东看幼弟。我一并带来。你先帮我给她送去,我与阳石随后搭我家的船走。”
  卫长小声解释,扯着霍彦的衣袖,“阿言兄长,你最好了!”
  诸邑抱着霍去病的大腿,撒娇,“师父,去病兄长,我也想去,长安好闷,父皇病了,阿母都不让我出门。”
  显然,这场“太子东游”是姐弟几人串通一气的杰作!
  霍去病被这群胆大包天的小孩惹得无奈。
  好家伙,还知道狡兔三窟呢。
  霍彦更是抚掌大笑。
  长安确实闷死了。
  椒房殿内,唯一没参与“密谋”的阳石公主正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她最擅字画,模仿他人笔迹向来惟妙惟肖。卫子夫稍加盘问,便知那封假信正是出自她手。
  被母后严厉训斥过的阳石表面乖顺,结果当天下午就带着侍女,也登上了前往胶东的卫长的船,开启了她生平最轰轰烈烈、也最胆战心惊的逃亡之旅。
  孩子们一个接一个“丢了”,卫子夫焦头烂额,却又投鼠忌器,只能死死捂住消息,严令椒房殿宫人禁口。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更何况绣衣使者中总有几个想借此邀功的耳目。
  当消息最终传到刘彻耳中时,帝后震怒。霍彦被急召入椒房殿。
  他身着一尘不染的素色深衣,腰间系着香包,水灵灵地跪在殿中,面对帝后和闻讯赶来自家三个孩子也丢了的卫青,抬起那张无辜又纯良的俊脸,眨巴着清澈的杏眼,声音温软。
  “陛下!太子殿下出示的,确实是盖有椒房殿印、字迹与姨母一般无二!臣只是奉命行事!绝无半点欺瞒之心啊!”他伏地叩首,姿态恭顺至极,语气委屈万分,“臣……冤枉啊!”
  “而臣确实不知太子殿下搭的是哪艘货船啊!那日码头船只众多,往来如梭。现下怕是早已抵达胶东了!”
  帝后一脸紧绷。
  卫青沉默,只觉得自家全是糟心孩子。
  他一脸焦急,仿佛比帝后更忧心,“还有公主她们搭的是平阳侯的船,若要拦截,总不能将渭水、黄河乃至胶莱水道上所有船只都截停查验吧?这靡费国帑,劳民伤财,臣实不敢为啊!”
  那神情姿态,弱小,可怜,又无辜。
  不说卫子夫,卫青都想给他一脚。
  你小子!
  但到底也没舍得,天下最尊贵的三人面面相觑,最后决定下旨让卫步和曹襄护好人,然后让霍彦滚。
  胶东
  而此时,太子刘据,早已踏上了胶东这片带着咸腥气息的土地。
  码头上,赤膊的力夫喊着粗犷的号子,将一筐筐刚从深海拖回的鱼获卸下船。巨大的渔网被铺展开来,挂在粗大的木架子上晾晒,网眼间凝结着白色的盐霜。更引人注目的是岸边大片大片铺开的草席,上面摊晒着墨绿色的海带,在寒风中微微卷曲,像一片片巨大的、来自深海的树叶。间或有满载着粗盐麻袋的牛车吱呀呀驶过,留下两道浅浅的辙痕。工人扛着沉重的盐包、鱼货、木料,在简陋的栈桥和泥泞的滩涂上来回奔忙。崭新的渔船随着海浪起伏,空气中弥漫着海产、汗水和油脂混合的腥气。
  刘据抱着白白勺,晕乎乎地从剧烈颠簸的快船上下来。
  “阿言兄长运海带的船忒快了!”他一边吐一边跟着李叔抱怨,“我都要吐出来了。”
  李叔在人群中寻找卫步,还未答话。
  一个黝黑的船夫扛着装海带的麻袋经过,听到刘据抱怨船快,咧嘴一笑,“娃子,咱这是霍氏的运货船!快到冬天了,马上就封河了。开得快,才能趁着天色多拉一趟,把海带运过去,咱家的娃儿过年就能扯身新布咧!”
  说罢,就急匆匆汇入人流。
  刘据怔忡了一下。
  抱着白白勺,站在嘈杂的人潮中,看着那些为生计奔波的、与他长安所见截然不同的面孔,他眼中的长安没有这么热闹。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茫然涌上心头。直到白白勺伸出温热的舌头,轻轻舔了舔他的手指,他才仿佛惊醒过来,下意识地抱紧了这个毛茸茸的伙伴,深吸了一口带着海腥味的空气,鼓起勇气,试图融入这陌生而鲜活的“万象众生”。
  他不是太子了。
  他在这里,只是刘据。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突然从后面拎住了他的衣领。
  “谁!敢碰!”本太子!
  刘据吓了一跳,正要挣扎叫嚷,一回头,却撞进一双熟悉的、带着温和笑意的杏眼里,正是奉霍彦之命在此等候的卫步。
  “据儿,”卫步的声音带着海风般的清爽,“阿言让我来接你。”
  与此同时,另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握住了刘据的手。
  刘据转头,看见了霍光那张日渐褪去稚气、显出沉稳轮廓的脸庞。霍光看着他,眼中是纯粹的欣喜,没有长安宫阙中的繁文缛节,没有太子臣属的毕恭毕敬,只有少年人重逢的真诚笑容。
  “阿据,”他唤着他的小名,“你是来找我的吗?”
  海风拂过少年们的发梢,码头的喧嚣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
  刘据看着霍光真挚的笑脸,看着卫步眼中熟悉的关怀,再看看怀中温暖的白白勺,心中那份离家的惶惑和初至的陌生感瞬间被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