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可爱可爱。
  他最聪明的学生。
  可是他那些可爱的学生不知道去做什么,他最聪明的学生却心知肚明。他要凭微末之力,要赌盐产量上升,要阻止盐铁专营,仅仅是为万民不因盐铁专营之策而死,而穷困。
  “阿言,大善。”
  江公执灯,听窗外雨声,辩论输给了董仲舒时,他就知道,他输的不是唇舌,而是帝王心。
  但所幸,他庆幸的想,哪怕霍彦不承认他的学说,他也觉得高兴,因为他教出了一个真正的君子。
  他的学生,是真的爱民惜生,也是真的一腔热血难凉。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儒家说“中庸”,道家说“不敢为天下先”,他的学生说往前,敢为天下先。
  灯火撩过墙壁,江公的叹息声分外明显。
  走在前头的人注定劳心费力,也不一定有好下场的。
  阿言啊,大善大善。
  霍家,经不起念叨的霍彦打了个喷嚏,面着霍去病担忧的眼神,他嘀咕了一句,“嗐,江公念叨我把他鱼吃了呢。”
  一场秋雨一场寒,冬天终于要来了。
  可惜元狩元年的冬天注定猫猫冬不了了。
  元狩元年打年头起,刘彻就要去打匈奴,搞个战略反攻,好一顿劝,才决定蛰伏,现在正是两年之期,刘彻并着整个汉朝摩拳擦掌,立志要把匈奴打成狗。
  有大将军配冠军侯在,我大汉战无不胜,桀桀桀,匈奴人,受死吧!
  整个未央宫充斥着武德,但是当高台上陛下说大将军不去时,气氛冷了一瞬。
  嘎,大将军不去?
  嘎,听冠军侯的?
  嘎,陛下不会让处理掉大将军吧!
  大将军依旧带笑的样子,冠军侯依旧是冰块脸。
  众人的目光若隐若现往霍彦身上瞄,霍彦眼观鼻鼻观心,装看不见。
  众人更误会了。
  莫非是卫霍要分家了!
  [阿言,你看,冰点开始了。]
  ……
  霍彦跟在霍去病身后,老神在在的神游天外,然后冲弹幕翻白眼。
  鬼的冰点论,就是姨父想让舅舅在长安享清福,顺带锻炼一下未来的三军总元帅,他阿兄。他要不是昨天晚上,被他舅舅带着来未央宫蹭饭,他还真信了。
  昨天晚上。
  “朕要把匈奴打成狗,朕还要交通西域,得西域之利以资战!去病,这一战你必须给朕好好打,回来姨父给你封个大官,还有大宅子!”
  刘彻声音大得震耳朵。
  “听见没!”
  霍去病的神情却是波澜不惊,他拱了拱手,而后轻挑眉,回道,“你说好多遍了,放心!”
  霍彦偷摸移到卫青身前,与卫青碰杯,饮了口葡萄酒,“酸葡萄酿酒才好,这款就很好。”
  卫青摇头,抿了一口,就把他带的酒放下,“上次甜润润的那款好喝。”
  霍彦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玻璃罐塞给他,悄悄附耳轻声道,“我上次酿的还剩下一瓶,给舅舅吧。”
  霍去病和卫青一个口味,对甜红简直是爱不释手,他若是知道霍彦还扣了一坛且不平分,得气半宿。
  卫青显然也知道,他视线落在霍去病身上,然后偷摸避着霍去病就把酒往袖子塞。
  没办法,他也爱喝,只能让去病少喝两口了。
  刘彻对霍去病打仗就两个字宗旨,随意。
  他这人比较好一点,就是不搞什么微操,他信任霍去病,让他随意去发挥,只要能跑回来,能打胜仗就行。
  霍去病得了军队的指挥权,浩浩荡荡将万骑出陇西。
  元朔六年之后,霍去病的经历成了所有男孩子都期待的梦想。
  陇西属边郡,更是深受匈奴的迫害甚深,在陇西,无人提起霍将军是不敬的。
  他出兵那日,陇西万人空巷,都想见见霍将军的风采。
  霍彦缀在赵破奴身边,俩人一起吃葡萄干,身后的兵甲望不到边。
  霍去病也扔进嘴里一颗,手中的马鞭指向远方。
  那是河西走廊的方向。
  少年人声音清亮。
  “儿郎们,把匈奴人打出去,以后年年有葡萄吃!”
  他身后的兵马随他指的方向行去,似是黑云。
  如此昂扬的生气。
  随骠骑,战河西!
  这场战役所有的一切都由霍去病制定,除了霍彦。
  按常理说,这第一场河西之战争李广压根儿不在,霍彦去也是无用功,但是霍彦非要强求,他跟八辈子没见过霍去病似的,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他不清楚霍去病的死因,所以决定把霍去病放眼皮底下。
  “那个,缺医者吧,你看我不正合适,我训练过了,我能跟得上你。”
  霍彦轻咳一声,得了霍去病无奈的眼神,他用手点了点帐上的與图。
  “我要出奇兵,力求一举夺下河西,阿言,现在你还能跟上吗?”
  白纸上划过无数条墨痕,山脉与草原间唯有一条朱砂痕亮得显眼,像是一根血管,赤色的血在中间流动。
  从陇西郡出发,越过乌盭,伐遫濮部,涉狐奴水,越焉支山。
  霍彦定睛一看,脑瓜子嗡嗡作响。
  他的手丈量土地,几乎窥见一个奇迹。
  霍去病要带着他的士兵转战千余里,越过焉支山,在皋兰山与匈奴主力决战。
  这条用朱砂勾的路,燃的是霍去病的心头血。
  一路沸腾着,带大汉撷取胜利与荣耀。
  霍彦手抚油灯,在晃动的灯火下,仔细看着这张图。
  良久,他转首道,“我跟不上,你便弃我,不要回头。”
  霍去病大半张脸沉在灯影下,修长的人影被黯淡的灯光打在地上,只微许露出一点端倪来,仅露一角,都能瞧出坚忍平和来。
  “自然。”冠军侯不露齿地弯了弯嘴角,继而头转向他,“你入我军,无甚不同,军令如山,你听话才是。”
  他拖长了调子,学着霍彦平日的模样,语调间带着十分讲理的意味。
  听话,等我回来。
  多年形影不离,霍彦还不知道他心中的小九九,他缓缓的抬脚走近霍去病,从怀中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牌,往霍去病面前一扔,勾起了唇角,他得意洋洋,唇下的小红痣,也亮得很,似乎屋里所有的灯光都被盛在这颗痣上。
  “陛下令牌在此,只有我管你,你可管不了我。”
  灯下看人,能比平常还要添三分瑰丽,也能让某人的得意更具象了。
  这牌子是刘彻的,没有具体用处,但是天子爱物。
  仅是一个天子爱物,就够霍彦立起来了。
  李广那级别,直接点个香,打晕就行,要牌子,管的就是你,霍去病!
  “你不带我,我也会跟上,跟着你,我倒是会轻快些。”
  霍去病无奈,两人目光相抵,像是镜像的两面。他缓缓摊开手掌,将手伸向霍彦,轻轻贴在他的右颊。
  “跟紧我,不要离太远。”
  霍彦没有躲,甚至在那温暖干燥的掌心碰到他时往右靠了靠,让自己的半张脸靠霍去病更近。他低下头,向霍去病笑着眨了一下眼,跟只小狐狸一模一样。
  “君侯安心。”
  霍去病摸摸他的脸,兴味的轻捏他软乎乎的脸颊肉,带着粗茧的手弄得霍彦痒痒,他存心作弄,把住霍彦的手,不让他拍瓜子,又捏了捏他的肉,“好像胖了。”
  他作势要搂霍彦肩膀掂一掂,霍彦终于忍无可忍,“胖了怎么了!吃你家饭了!”
  霍去病的笑噙在唇边,跟霍彦一样,笑起来眼睛就弯。
  “不胖不胖,我家阿言才不胖。”
  霍彦的爪子收了又放,最后佯作凶恶点他胸口。
  “我今天来,只是通知你。你记得带上我,不然就是抗旨,而且我现在可是会匈奴语了,你休想骗我!”
  霍去病笑而不语看着他拽拽离开,霍彦大步流星掀开帐子,赤色披风在身后起伏翻滚,活像只炸毛的骄傲小鸟。
  霍去病看着看着就笑了。
  他的目光落在那条朱砂路上,手指无意识的轻叩。
  “六天。”
  霍彦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他不能不信他的阿兄,霍去病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的。
  果然,一大清早,霍彦就上了马,北麓的朔风冷得紧,上来给他个大巴掌,将他的玄铁兜鍪拍出细密脆响。他的手已经冻红了。
  他手下的训导员将备好的手套分发,霍彦沉默地背着弓弩和药箱,俯身贴住马颈,与赵破奴并驾,随霍去病疾驰。
  天都没亮,祁连山的雪线在月华中泛着冷冽青光。
  霍去病带的是汉军精锐中的精锐,所有人,除了霍去病没人知道方向,没人知道去哪里。
  但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追随着前方的少年将军,追随着他,仿佛追随着唯一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