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游情被这话问得奇怪,冷笑道:“能有什么声音,睡觉打呼?”
  “哈哈,您说笑了。”男人递过来一支烟,游情没接,只是倚在门框上斜眼看他。
  游情倒是没忘前段时间这群人的嘴脸,每当涉及岚的事情,他们看见后一个个避之不及,推脱敷衍的模样。
  “虽然这孩子暂时在我这里,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往我家里塞,村子的乞丐流浪汉也没和我住一起。”他不咸不淡地嘲讽道。
  烟雾缭绕中,男人有些尴尬地笑了,“您真的误会了,我今天冒昧过来还真不是这件事,村子里人多啊这事情也就多了,有时候我们也很难做,希望您多谅解一下。”
  “先进来吧,别在门口说话了。”看见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游情顺手关上大门,领着男人进了院子。
  “您这里收拾得真干净,上次过来还是杂草丛生的样子呢。”
  “哦,天冷,花草都死完了。”
  男人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夹枪带棒,只是轻叹一口气:“我就不跟您卖关子了,昨天夜里两点多出了点事,孙家的老爷爷吓得够呛,跑到我们那里待了整整一晚都没回家,目前老奶奶人还在卫生所里躺着,也是昨天晚上给送过去的。”
  孙家就是在这道坡上面的住户,是一对老夫妻,老两口年纪都挺大的,目前是和孙子孙女住在一起,他们两家隔得也并不远。
  也就是,阿青的祖父母……
  游情本着半信半疑的态度,这下意识到了某些不对劲。
  “是这样的,老人家起夜被什么东西给吓着了,吓得心脏病都犯了,我们问了老爷爷,他说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先在院子里,在窗户外边发出怪声,就类似那种手指刮擦的声音。”
  “后面——他说那个人影就往你们这边来了。”男人看了一眼游情的脸色后,这才慢慢地说了下去:“昨天晚上实在是太晚了,我们也不好扰民,但也确实没找到什么奇怪的人。”
  往他们这边来?
  游情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昨天晚上也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除了……他帮岚包扎受伤的手指。
  游情悄悄看了眼那边,没有接男人的话。
  “……所以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哈哈,您别在意,咱们村子里什么事情都闹过,前两年也有人说见到黄大仙,僵尸,五鬼开路……有些老人家就是这样的,咱也不能把话说得太过。相信有山神大人的保佑,大家都会平平安安的,就是总爱闹得满城风雨,连带着村子里人心惶惶。唉,所以您确定是没看见什么东西吧?”
  “真的没有,昨天晚上我们睡得很早,我一会就去上班,顺带看看大娘的情况。”游情摇头。
  “那好,我也就不打扰了。”男人微笑地向他致意,随后又想到了什么,“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村委会找我。”
  他的目光突然落在半开的窗户上,若有所思道:“邬昀先生,您房间的窗户有没有仔细检查过,没有合不上的情况吧?”
  “那倒没有……有什么问题吗?”游情当着他的面开合了好几次,男人微微点头。
  “啊,当然没问题,只是天冷了,夜里还是尽量别开窗户了。”他意有所指地道。
  自他们来到青山村之后,这座城市上空就像笼了层雾,将陈年的积雨云全部召了出来。
  在无端潮湿而冷冽的季节里,翻卷的云层暗自酝酿着不安。
  游情努力遗忘谢旬说的那句话,将它归结为一个疯癫之人无意道出的妄语,以至于他手里攥着那封信,却生出不要交给那个男人的想法——不如用它待价而沽,尽可能争取到更多有关青山村的情报。
  “谢先生,您还记得阮识吗?”他抬眸。
  面前那张因布满嘲讽而扭曲的面孔,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而变色。
  孟非晚进来的时候,地上散落着几个碎裂的烧瓶,她苦笑着摇头:“最近谢旬的状况不好,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你别刺激他了。”
  这场交谈以男人的失控而被迫中断。
  十一月的尾巴里,迎来了游情在青山村参加的第一场葬礼。
  孙奶奶去世了,是心脏衰竭。
  这个地方看似安宁平和,却处处充斥着死亡与别离,如果天知道生命的话题无比沉重,那么真正的罹难就会变得盛大而荒芜。
  记得刚到青山村的那天,他们见到第一个热心指引方向的就是这位老奶奶,却不曾想上次晒被子时偶遇的闲谈,却成为游情与她的最后一次相见。
  孙家的两个孩子都在,苍白的脸颊上满是泪痕与愁容。
  阿青披着孝衣,这段时间她清瘦了不少,整个人只有单薄的一小片,好像风一吹就要倒。
  游情算是见证了这位老人离世的过程,心脏衰竭已经是他们能想到最好的理由——如果忽略老人颈部那个小小的咬痕。
  他在院子里遇到了熟人,是那天在刘大娘家和她起口角的女士,刚才隔着门没有看清楚,她却远远从身后叫住了他。
  游情这才看到她的模样,竟然是一位残疾人。
  女人坐着轮椅,长长的碎花裙遮挡住空荡的下半身,她随意披散着长发,面容清丽,却有些掩不住的憔悴。
  “您有事吗?”他礼貌性主动开口询问,女人却像是在犹豫什么,好一会才生涩地开口道:“我记得你。”
  “那天在大娘家叨扰了。”游情点头。
  “不是。”她斩钉截铁地摇头:“上一次罗娑节我见过你。”
  游情面不改色道:“您认错人了。”
  女人乌黑的眼珠却死死盯着他,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她双眼布满红血丝,无神的目光如深不见底的寒渊,让游情感到极为不适。
  “哈哈。”她突然笑了出来,“你是第一个不怕他的人。”
  游情默默退后了一步。
  在别人家的葬礼上笑出声,也不知道她是否有精神问题。
  “看来谁也没有跟你说。”女人若有所思,轮椅嘎吱嘎吱转动着,与他靠得更近了。
  “你是被什么人骗回来的?”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大青山从来没有出去的人,只有回来的鬼。”
  “嘭——”
  身后的窗户被风重重带起,门框被撞得作响。
  沉积多时的云像是终于找到了倾泻口,噼里啪啦落下了雨点。
  唢呐声伴着卷起漫天翻飞的黄纸,有人抱怨着,有人咒骂着,沉闷的哭声也没有停歇。
  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危聿怀里抱着伞,被他牵着手的岚向这边看来,兜帽雨衣下的面孔在雨幕中与游情对望。
  第65章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那天下雨之后,游情的头就开始有些昏沉。
  危聿已经有三个晚上没有露宿,赶着回来看见游情吃药躺下,替人拉好了被子才准备离开。
  游情的鼻音瓮瓮的,散落的发丝披在肩上,危聿戳了戳他的鼻子:“该剪头发了。”
  “不行,给我剪丑了怎么办?”他整个人埋在被子里,额头摸得发烫,身上却冷嗖嗖的。
  “我给你扎起来,这样比较清爽。”危聿提议。
  游情从被子里探出头,认真思考完这个建议的可行性,最后还是同意了。
  他靠在危聿身上,困倦地打了几个哈欠,“今天晚上不能不走吗?”
  那只大手轻柔地拨弄着他的头发。
  “齐先筑也病了,我走不开。”危聿说。
  “什么时候的事?”游情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两三天前,柏安陪着呢。”
  联想到才去世的孙奶奶,游情正色道:“你知道的,最好这两天都看着他,顺便再检查身上有没有出现特殊的伤口。”
  这件事已经成为他挥之不去的阴影,虽然也跟危聿说过几次,可那种不安定的感觉一直萦绕在心间。
  “没有伤口,我知道。”危聿扳过他的头,“好了。”
  对着老旧梳妆台上的那个镜子,游情的头发被束成侧边马尾,看得出来危聿的巧思,不是随手用发绳给他绑起来,倒是极为适合这张脸的气质。
  危聿越看越心痒,香了一口他的脸颊:“真好看。”
  游情想偏头却又没躲过:“别闹,我在感冒。”
  说着又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老实交代,以前是不是给女生梳过辫子?”
  危聿:“……去接你下班的时候,看见了几次护士扎头发。”
  提起这件事,危聿就想起来那个眼睛滴溜溜转的小姑娘,每次看见他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尤其他们要是靠得近了点,她就能找无数个理由把游情从自己身边支开,简直莫名其妙。
  这两天村子里还在闹,无非就是为了孙家老奶奶的事,因为莫名其妙的心脏病发作,什么怪奇传说都变得沸沸扬扬,其中传得最邪乎的就是撞着脏东西了。
  罗娑节将至,连着好几场自然灾害外加莫名其妙的村民伤亡,巨大的压抑感笼罩在村子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