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手流血了,怎么不告诉我?”关上滴水的阀门,游情有些无奈。
  岚依旧瑟缩着往后躲,眼眶迅速蓄满了泪。
  他没有见过这么爱哭的小男孩,自从带岚回家,见过他最多的表情就是流泪。
  游情无言,将岚拦腰抱起,随手放在了沙发上。他从抽屉里找出药箱翻了许久,突然想起来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补充,里面有许多消耗品都见底了。
  岚的指头已经养好很多,不再像游情最初看见的烂糟模样,他去卫生所带回来的药膏用了三分之一,那些化脓的部分都消肿了。
  游情替他解开脏污的绷带,用棉签蘸着药膏仔细涂抹,男孩的眼泪却无声而汹涌地滚落。
  “还是很疼?”他叹了口气,把纸巾递去擦泪,“明天我带你去一趟,让卫生所里的人帮你再看看好吗?”
  岚却迟疑地摇头,指了指地面,又晃了晃自己的手指,缓缓低下了头。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游情大概能猜得明白他的意思。
  “没关系,弄脏了可以收拾,但你有问题一定要告诉我,不可以沉默。”游情摸了摸他的头,“在送你回去之前,我会照顾好你。”
  他有时候不明白自己把岚带回来的意义。
  就好像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有那么一道模糊的影子钻入他的心扉,莫名其妙牵动着他的心绪,让他忍不住想要把这个孩子留在身边。
  “也不要骗我。”他撩开男孩湿漉漉的刘海。
  游情去卫生间拿来抹布,将地上的脏污收拾干净。此时已经凌晨三点多了,他坐在沙发上翻开笔记本,将这些天打听到的事情一股脑记录下来。
  明天就是和孟非晚约定好的日子,他要去研究所见谢旬,完成这最后的一个委托。
  刚写了没多久,岚却抱着枕头出来了。
  疲倦后就是极度的亢奋,这种感觉就像在下午喝了杯咖啡,游情揉了揉太阳穴,向男孩招手。
  岚怀里抱着软枕,半截身体卧在沙发一侧,于是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就蹭到了游情的手。
  “你去床上睡吧,我还不困。”他说。
  男孩却扭捏着拽游情的衣角,最后还是没有挪步进卧室。
  “你不会说话,那你识字吗?”他问。
  岚垂眼,摇了摇头。
  “但是那天,你还用手比划出了自己的名字。”游情挑眉。
  男孩做出极为苦恼的神情,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回答游情的问题。
  “我知道你是被何居峰收养的,那你有见过何居峰的亲人吗?”游情试探着问出了他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岚迟疑了片刻,终于点头。
  “我以前听到过某些关于他女儿的事情,嗯……你知道何小燕吗?”
  这次他却没有很大反应,就像是陷入了回忆中。游情也不急,他之前在村里隐晦地打听过关于何家的消息,不出意料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无聊的口水话。
  显然,他们家跟村里人的关系并不好。
  半晌后,岚从喉咙里发出“嗯”的声音,游情轻轻摸了下他的头以示鼓励。
  “那么,你告诉我,何小燕三年前的‘死亡’是意外还是自杀,如果你知道的话,前者嗯一下,后者嗯两下。”
  从那位张大娘口中得知,三年前发生在何家的某件事导致她失踪,以至于村里人都认为她去世了。没想到三年之后,变成“厉鬼”的何小燕又回到了大青山,要拉自己的父亲“垫背”。
  “……”
  岚这次的沉默时间极久,游情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但还是认真地等待他回答。
  直到——
  “你的意思……都不是?”对上了男孩的眼神,他不由得握紧了笔,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是他杀。
  游情所不知道的地方,尖叫声,呼救声,鸣笛声响彻在寂静的夜里。
  第二天一早,游情来到了和孟非晚约定好汇合的地方。
  “这两天都快忙死了。”女人打了个哈欠,“让你等久了吧?”
  “没事,我也刚到。”游情摇头,“我们现在就能见到谢先生吗?”
  “可以,但其实我想告诉你,在见到他之前,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孟非晚有些为难地嘱咐道。
  “为什么这么说?”游情察觉出女人的神情有些不对劲。
  “他可能有点吓人。”女人笑了笑,“我们都把他当做一个怪人,你见到就知道了。”
  直到推开实验室的门之前,游情握着信封的手有些抖,他亦步亦趋跟在孟非晚身后,心跳声在提醒着他,门后的世界可能有他想知道的真相。
  ——有关这个衰败而漫长的花季,他从阮识的遗体带走一朵已经干枯的紫罗兰,历经辗转到青山村,最后把它夹在平整的信封里。
  挂在门口的风铃轻响,那扇大门并非游情所想的厚重坚硬,而是如此破旧窄小,不断发出吱嘎的声音。
  被洞开的世界里,一道用无数陈旧报纸贴满的围墙上,五颜六色的炭笔写出密密麻麻的公式与记录,远到某些试剂的配方,近到昨天的晚饭食谱,字迹从整齐到凌乱,笔画分散。
  凌乱的操作台上摆满了各种物品,有三角尺、支撑架、打碎的烧瓶……
  最里面的房间里,被拘束环捆住手脚的男人微微抬头,他灰白色的面颊满是凹陷,双眼布满红血丝,整个人几乎形销骨立。
  只一眼,游情无法将他与照片中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重合。
  “又犯病了。”孟非晚摇摇头。
  “为什么要把他捆成这样?”游情攥紧手里的东西,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没人捆他啦,这是他自己在犯病前做出的保护措施。”孟非晚叹气,“上次他在这种状态下砸了实验室,不小心把一个相片框也给摔碎了,清醒以后差点疯掉,所以那之后就开始这样了。”
  她在一片狼藉中到处走动,抬起头找了半天,终于在柜子上找到了那个东西,向游情挥了挥手。
  “千万要小心,他对这玩意宝贵着呢。”
  游情抬眼望去,玻璃破碎的相框中并非是照片,而是一幅被精心裁剪过,尺寸恰到好处的画作。
  白色速写纸上画着无数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右下角写着一行外文:AngakingKilig.
  游情和男人面对面坐着,实验室内的窗户全部被木板封死,用遮光窗帘挡得极其严实。蜡油凝结在桌面上的烛芯被点燃,驱散了室内的黑暗,露出谢旬极为苍白病态的面容。
  孟非晚替他解开了拘束链,轻声对游情嘱咐道:“你们聊吧,我就不待了,这个破地方阴森森的,怪怕人的。”
  她是一个极其聪慧的女人,为他们留出了独处交谈的空间。
  谢旬没有太大的反应,他神情恹恹的,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迷乱中回神。
  游情忍不住想,他现在的状况,跟当初在医院病床上的阮识又有什么分别?
  “我认得你。”半晌后,谢旬慢慢地说道。
  “您的记性真好。”游情垂眸。
  他被那种极为不舒服的视线注目着,好像所有的伪装全都无所遁形。
  “今年它的感召力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把你叫回来授粉?”男人喉咙里发出轻蔑的笑。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紧,游情迎上他的视线,却丝毫没有半点畏惧:“我不是很懂您的意思。”
  “我说过,你早就自由了,为什么要回来?”
  谢旬解下面罩,半边在灯火盲区中的面孔彻底展现,却让游情的心脏怦怦乱跳——他的半张脸已经完全溃烂了。
  如同被艺术家精心雕琢的诡谲塑像,腐朽剥落的面容延伸出无数如玫瑰花枝的利刺,从他皱褶堆积的衰败面皮中穿出,爬满数条蜿蜒的痕迹。
  “那么你的身边,要有人死了。”
  第64章 它往那个方向去了
  游情吃过早饭,准备开始新的一天的工作。
  早上他迷迷糊糊地睁眼,穿戴整齐的危聿把他从温热的被褥里捞出来,得到了个腻乎乎的早安吻。
  他拉着被子翻了个身,岚一溜烟跑过来,怀里抱着堆叠整齐的衣服。
  大青山已经进入漫长的冬季,起初游情并没有想到会在深花区停留如此久,过冬的衣服几乎没带多少,他身上套着危聿宽大的作战服,伸直手只能看到一点点指尖。
  等到有人来敲门的时候,锅里还蒸着热气腾腾的红薯。
  “您是邬昀先生吗?我是村委会的,哦对了,我姓张,打扰您了。”
  来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方脸,戴眼镜,看上去颇有几分斯文。
  游情看了眼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岚,随口答道:“您找我还是找他?”
  “不是不是。”男人笑着摆手,措辞道:“当然是找您的,昨天晚上发生了一点事儿,不知道您有没有听到什么怪声音,或者说看到某些,呃,不是咱们村子里的陌生人,比如乞丐啊,流浪汉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