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你讨厌,你说过你不会骗我。”游情别过头,潮湿泪意又涌上来,他只能眨眨眼睛。
  他不会感染花肺,可是危聿还能剩几个小时?
  “没骗你,”危聿和他额头相抵,灼热的气息喷在他脸上:“真的。”
  “你听我说,听我说……”游情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我的体质很特殊,三年前我已经感染过一次花肺病了,照理来说我应该会死,或者变成花种。”
  “可我却痊愈了。”他摘下防护面罩,替危聿仔细戴好。
  “我也不知道原因,所以一直都在打听各种消息,包括这次去青山村。”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面罩失效了。”他捧起危聿的脸,神色无比认真:“那就杀了我。”
  他绑在手腕的匕首从来不曾离身,因为他不相信任何人,现在他愿意把自己的软肋交到危聿手里。
  “或者割开我的动脉,喝我的血液。”
  那一夜纷乱的记忆涌上心头,颓靡的花瓣散落满地。
  他躺在冰冷的地面,数着吊灯上晃动的尾穗。
  支离破碎的幻觉如同杂乱无章的线条,他的眼前是片深不见底的郁色树林。
  一朵巨大的花扎根在深褐色土地,盈润的花柱微微翕动,源源不断播散出花粉……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的唇边尝到了腥甜。
  早上醒来的时候,干涸的血液染红了胸前的病号服。
  从此,那个叫邬昀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而他再也不会感染花肺。
  “永远不会走到这一步。”危聿与他十指相扣,“信我。”
  这场台风本该延缓他们的时间,能够安顿好所有被抛弃在这里的孩子,可他们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最后引爆实验室的是失控的花种。
  “我身上的信号器一个联通柏安,一个联通齐先筑,他们会看到信号定位到这里。”危聿安慰游情,面色却有些凝重。
  柏安的信号还闪着绿色的光,但是齐先筑……
  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假设,假设。
  他不敢说出来,甚至不敢细想,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们会没事的。
  游情越来越困倦,他狠狠掐了把自己的大腿,颤声道:“会有人来找我们吗?”
  “会的。”危聿说。
  “好冷。”他犹豫着,将手伸进危聿的衣服里面。
  “可以暖手,不许乱摸。”危聿哑声警告道。
  “那我眯一会,我先睡了。”游情作势要闭上眼睛。
  “不行,这上面太冷了,你睡着肯定会生病。”危聿的手捏住他鼻子,“不许睡。”
  “……”
  “那你给我讲讲,你为什么认识我。”游情突然睁眼。
  “这很重要吗?”危聿有些无奈地笑了。
  “那天晚上,其实我没睡着。”游情垂眸,“只是……”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这份期待。
  在他过去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的影子。
  即使他刻意去接近危聿,利用他,也只是基于他可能给自己带来便利,而非是他脑海中有他们交集的画面。
  这太伤人了。
  “我们见过很多次,还说过话呢。”危聿摸了摸他的脑袋。
  “什么话?”游情浮想联翩。
  难道是他很早以前就做了坏事,说了让危聿误会的言论?
  “我记得很清楚,你问:‘这位患者,还疼吗?’,我说:‘不疼了,谢谢。’”危聿回忆道。
  “什么鬼……”游情被他严肃的神情逗笑了,可是半晌后他又感觉心口空落落的:“如果我不记得了,你会觉得难过吗?”
  “会。”男人点头,“但记忆至少需要两个人才能创造。
  “我们还有未来可以继续,那就够了。”他粗粝的手指揉捏着游情的脸颊。
  这句话消弭在秋日最后的余温里。
  2xxx年10月17日,台风“天门冬”过境,席卷深花2区和3区的土地。
  那场灾难毁坏了无数房屋住宅,带来暴雨,引发洪水,夺去无数艰难求生的人类生命。
  却也因此影响了“花期”,将大量生长在山坡上的“花”连根拔起。
  游荡在街头的花种因此数量减少,威胁短暂解除。
  而在白塔岭青山村某处小院中,自称从古水村而来的沉默男人跑前跑后,只为寻找医生。
  与他同行的那位病人高烧不退,一直没有清醒,在病床上躺了将近半月。
  他醒来说的第一句话是——
  危聿在哪里?
  2xxx年10月18日,深花3区军庭巡逻队队长危聿失踪,下落不明。
  第50章 木牌没有篆刻姓名
  十一月初,稀薄的阳光洒在院里。
  背着木篓的小丫头将塑料布撑开,刚挑好的蔬果堆放得整齐,想了半天,她把新鲜的西红柿摆在了最上面。
  “哟,你来啦。”旁边的中年妇女向她致意。
  她抹去裤腿上的灰,笑嘻嘻地答道:“李婶早上好。”
  “可不早了,这贪睡的丫头。”
  女孩顽皮一笑。
  已经到了村里人中午回去的时间,本来也卖不了多久东西,可她还是忍不住伸长脖子,往这条路的尽头望去。
  听村里人说,来了两个外面世界的男人。
  阿青今年十五岁了,正是对外界最向往的年岁。她从小父母就不在身边,还有一个与自己年岁相当的弟弟,二人都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从出生开始,她就没离开过青山村,更不知道村外的天空是什么样的。
  她哼着轻快的小曲,踩着石板路上生出稀碎裂纹的砖块,脑海中幻想着独属于少女的罗曼蒂克。
  如果、如果她能和他们见一面,将内心的向往与期待全部说出去……
  捧着自己微温的小脸,阿青轻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向李婶打探消息:“听说,最近村子里好像有大事发生。”
  “擦擦你的口水吧,丢人。”另一道稚嫩的声音从她耳边响起。
  阿青瞪大双眼,看向从自己旁边探出的那个头,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孙羽,你别告诉我你今天又没去上学?”
  “不想去,翻来覆去学的都是那些东西,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与她面容如出一辙的男孩撇嘴,大喇喇地席地而坐:“往那边点,给我让个地儿。”
  “什么打湿花生,诶呦,难道下雨了?”转过身收拾东西的李婶耳朵背,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您这耳朵呀,我说,是有大事发生啦!”阿青嗔怪,却又忍不住转过脸狠狠地剜了眼旁边的男孩。
  那个盘腿坐在她身边看闲书的,正是她如假包换的亲弟,也是让老师无比头痛的问题青年。
  “孙羽这孩子脑袋聪明,几乎一学就懂,上课不听讲也能考班级前几名,但就是太不听话了。”一提起他,班主任总是痛心疾首的模样。
  “你今天逃课要是让爷爷知道了,小心他打断你的腿。”阿青低声威胁道。
  “村长在呢,还能有什么大事?左不过罗娑节要到了,人都忙点儿,快到年节了,忙点好啊……”李婶显然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喋喋不休地念叨着。
  “您不知道吗?到处都传开了呢,是外面的人来我们大青山了!”孙羽忍不住打断。
  “外面的人?”李婶有一瞬间的讶然。
  “对啊,我听小溪姐说的,您总知道小溪姐吧?”
  “是魏家的那个三丫头吗?”
  “是啊,就是她,她现在就在药堂里上班,跟我说,应该是上个月月底的事儿。”
  “那天夜里还下着大雨,路面的水积得特别深,有个男人背着另一个人,来她们那里敲了两趟门。说是他朋友高烧不退,吃了退烧药也不管用,能不能让医生给看一下病。”
  “当时可把小溪姐吓坏了,因为那个说话的男人身上都是血,她第一反应就是赶快喊人,怕是什么不好的人进来。”阿青不甘寂寞地插嘴。
  李婶了然:“我听明白了,你是说住西边头那俩男人吧?”
  她笑道:“你们啊,人家可不是从外头来的,是替父母回来办事儿的。”
  “是吗,难道他们也是咱村子里的人?”阿青面露不解之色。
  女人似是有些怔愣,有些残存的记忆涌上心头。
  “我记得,”李婶沉思道:“那孩子姓邬,他娘,嗯……应该是叫许凤兰的。”
  “李婶,李婶,快看……”回忆被迫中断,阿青突然低声在她耳边说:“是不是那个男人?”
  李婶向远处望去,一个身型高大的年轻男子挎着布袋,正在他们对面的蔬果摊上停留。
  纤长的手指拨弄着彩椒,男人身着最简单的鸦青色内衫,跟来往的村民们打扮相似,却难掩冷冽的气质。
  他偏过脸,微拧着眉毛,表情看上去极为严肃,好像正在酝酿着暴风雨般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