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柏安跌跌撞撞闯入雨幕里,不知道走了多久,无数雨丝像钢刀般剐开他的皮肤。
  他不再往前走了,脸上的表情被茫然和恐惧所取代。
  前方无数道摇晃着的影子,转过身来的面孔不再是受伤的巡逻队员。
  而是花种狰狞扭曲的面部。
  “啊——”
  “呜——”
  他们垒起的城墙被台风毁之一炬,游荡着的花种保持着部分生前记忆,向有空间避雨的地方踱步而来。
  爆炸的时候游情躲避不及,他身上的血腥气息极其浓重,一路吸引着花种追随而来。
  大批花种因为生前避雨的记忆,早已乌泱泱的涌入室内,对着各种机械设备啃咬撕拽。
  游情转进死角,眼看着军庭大楼出去的门即将被堵死,一只手却拽着他,两个人从最后的缝隙滚了出去。
  危聿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了几秒。
  刚才坍塌的时候如果不是他手快,游情就要从高处坠落,可眼前这个人好像云淡风轻的模样,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良久,世界安静下来,只剩下雨打地面的噼里啪啦声。
  危聿缓缓撑起身体,手臂还在发抖。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游情——他的脸色愈发苍白,湿漉漉的头发紧贴在脸颊,风衣下摆被尖锐的钢筋勾住。
  危聿紧紧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肩头。
  游情的指尖蜷缩着,他能感受到危聿后背衣物早已被雨水浸透,布料紧贴皮肤,却带着惊人的温度。
  混着雨水、泥土,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也许是太累了,他们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像两只依偎取暖的动物。
  他垂眸,危聿刚才为了替他挡下坠落的吊顶,手心被划开的伤口,暗红色的血液正顺着指缝缓缓滴落,混着雨水在地面晕开。
  “还好,还好……”男人的呢喃声从他耳边传来。
  “有什么好的。”游情吸了吸鼻子,连日来累积的紧张与疲惫,似乎就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一点都不好。”
  “还好……这次我赶到你身边了。”危聿说。
  揽在腰间的手臂收紧,他的怀抱温暖依旧。
  “危聿,你脑袋出问题了吗?”游情声音有点颤。
  他拉过男人还在流血的手,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别人躲都来不及,你还主动找上来?你是不是受虐狂,一天不受伤就不舒服?”
  只可惜他的语调并没有威慑性,反而因为气恼而带着鼻音。
  “完全不疼。”危聿低声安慰。
  如果对比曾经受过的那些伤,这确实不算什么,他根本不会在意。
  他现在满脑子只有游情。
  “你松开我,我给你包扎。”游情被他锢住,全身都不能动弹。
  “不放开。”
  男人的声音坚定。
  “再抱一会。”
  游情又气又恼:“还抱?”
  维持着这个姿势看不见危聿的表情,想当然的以为是那个人又在耍小性。
  可是他很快意识到,危聿似乎也在颤抖。
  “先松开我,我给咱们处理伤口,一会再让你抱,好不好?”游情轻声细语安慰着男人,犹豫了片刻,在他后背轻拍了两下。
  看见他没有反应,游情佯装皱眉痛呼:“我的肩头好疼。”
  危聿立刻松手,下意识寻找起他身上的伤口,却与游情四目相对。
  “我松开,你是不是又要走了?”他深邃的眼眸里有痛苦,有迷惘。
  “再让我参加一次你的葬礼?”
  “你知不知道,我刚才要疯了。”
  “游情,你好没良心。”
  “……”
  危聿握紧拳头,掌心的刺痛早已被冰冷入骨的寒意消弭。
  “我是成年人,我可以为自己负责。”游情嘴硬辩驳。
  “你总是喜欢把我推开。”
  那双向来沉稳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
  游情张了张嘴,声音却被滚滚的雷声淹没。
  这层还没有碎裂完全的天花板支撑着他们,身下是近二十米的高空,而那块天花板早已出现细碎裂痕。
  他们只能暂且留在这片废墟,等待最后的末日降临。
  “随便吧,就当我刚才自作多情。”男人沉声道。
  “谁说我要推开你?”牙齿在下唇咬出一道白印,游情被他气得浑身发抖。
  “我不心疼你,那让雨水把花粉全部冲进你伤口里好了,我们两个人一起变成花种,失去意识后抱着互相啃对方脖子好了?”
  这是游情第一次说出这么脱线的话。
  因为他着实被气得不清。
  幼稚,敏感,专制,不分场合……
  都这种时候了,还在试探他的心意?
  “不是要抱吗?给你抱!过来!”因为情绪激动,游情甚至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发酸。
  “非得让我说出来吗?我在意你,看到你受伤也会担心,好了吧?”他怒吼道。
  危聿故作冷漠的表情瞬间崩塌,游情一把拎住他的衣领,解下自己的防护面罩。
  冰冷而潮湿的空气涌入胸腔,漂亮的面孔泛着红,他凶狠地威胁:“你不是说我不喜欢你吗,反正一会我们两个人都要摔死了,现在就亲嘴。”
  游情咬牙切齿补充道:“今天让你亲个够。”
  第49章 我想我们不说再见
  “你不要命了?”危聿按住游情摘下面罩的手,阻止他疯狂的行径,额头青筋暴突。
  “啪——”
  游情却顺手直接将防护面罩抛掷出去。
  轻盈的面罩像一朵飘摇的降落伞,被风吹散在雨幕中。
  雨滴顺着他的面颊滑落,游情捧住危聿的脸侧,黑而沉的眼眸像一汪寒潭,失去血色的唇瓣张合:“早就不想要了,你知道为什么要举办那场葬礼吗?”
  眼眶有温热的泪水涌出,游情擦去眼角的微温,纤长的睫毛像振翅的蝶:“是,我总要推开你。”
  “如果我说,爱过我的人都死了,你也要成为下一个么?”
  他们身后靠着扇岌岌可危的玻璃,晚风游走在狭窄的破碎空间,危聿没有片刻迟疑,解下自己的面罩就扣在了他脸上。
  游情想要偏头,却没能躲过那双有力的手。那个时候他陷在梦魇里,就是这双手温热的指腹抚过面颊。
  他早已记不清过去那个人模糊的面容,就像是午后微风摇曳着婆娑树影,风退了,梦醒了,春天也走了,留他做一场没有结局的梦。
  可他再度睁开眼睛,感受到温热的气息——是危聿。
  风太大了,雨也太大了,好像吹出了他的眼泪,落在颈窝里都分不清。
  哪里都是滚烫的,脸颊也是,心口也是。
  这是危聿给他的答案。
  “你不怕吗?”游情喃喃道。
  危聿拂去他额头碎发,好看的眉毛轻皱:“怕,怕你这样,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去青山村?”
  游情疯起来就不要命,做起事来从来不给自己留退路,让他心疼得不想放手。
  “那你跟我走吧,阿聿,我不想和你分开。”他像只乖觉的猫儿般挂在男人身上,嗓音绵软沙哑。
  “我在乎你的,我喜欢你,爱你……”恋人的鼻尖在他面颊上蹭来蹭去,笨拙地重复着平日里不敢宣之以口的感情,直白的表达出依恋与渴求。
  游情整个身心都被爱欲烧透了,就再也不能做出无所谓的表情。
  “我也爱你。”危聿将游情拦腰抱起,他犹豫着,最后与怀中人温热的面颊相贴,有些赧然地吐出那两个字:“宝贝。”
  游情脑袋有些疼,伸出手在额头敲了敲。
  他们的衣服都被雨湿透了,像两个刚从水里打捞出来的人。
  游情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自从以前感染花肺后,他的免疫力越来越低,不仅伤口愈合得慢,就连感冒也要拖很长时间才能好。
  “阿聿,你听我说,面罩你戴着。”他的手指在危聿胸膛轻戳。
  “别闹,我回去打针就好了。”危聿摇头。
  “戴这个对我没用,我不会再感染花肺了。”游情神色认真,“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危聿的表情有瞬间凝滞,随后了然道:“……都烧糊涂了。”
  “别打岔,一支阻断剂的有效时间是三天对吧。”游情道。
  玻璃碎片一点一点坍塌,坠落在地面。
  “我的面罩很久没有换滤网了,所以我扔掉了也无所谓。”游情皱眉,“那你的还剩多长时间?”
  危聿的手指抚过他紧锁的眉头,安慰道:“至少还有两个小时……我今天已经注射过阻断剂了,你放心吧。”
  “撒谎。”游情直直望向他的眼睛:“你已经两天没有回过营地了。”
  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所有的谎言都无所遁形。
  危聿缓缓移开视线。
  “我没事,你放心吧。”
  已经简单地处理完伤口,他将风衣下摆拧干,盖在怀里的游情身上,仿佛他们两个人紧密相贴,失温的速度就能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