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危聿摩挲着伞把,在某处摸到了一个缺口。
  这把伞他短暂使用过,是在何小燕家院子里埋尸的那个夜晚。
  雨下得那么大,毁灭了田大荣的所有痕迹,连老天都在帮那个可怜的女人。
  危聿在小巷的拐角处看见了这把撑开的伞,他们三个人挤在同处,却也靠着它溜回了服务站。
  然后被他晾好,折叠整齐,挂在了游情的房门把手上。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替对方保守了这个秘密。
  雨伞下交叠的两只手掌心相贴,温暖而又干燥。
  游情被危聿牵着,脑海里不禁产生了一个有些好笑的想法,感觉他们像是学生时期下课后,偷偷从班级里跑出来幽会的小情侣。
  如果没有那件事,假设最开始他们俩已经在一起……他会在不忙的时候偷偷溜出园区,去军庭大楼见危聿吧。
  “这里为什么缺了一块?”危聿说。
  雨点打在伞面上,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丧尸咬的。”游情瞥了眼那处,随口答道。
  “你的武器不是匕首吗?”危聿有些好笑。
  “这是我的远攻武器,如果在附近的地方有丧尸扑上来,可以直接开伞挡住它们。”游情一本正经地回答。
  “真的?”危聿看上去像是被他唬住了,将信将疑地打量着那个地方。
  “真的,用伞把还可以敲丧尸的头,我一路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那你的伞……质量挺好的。”危聿由衷感叹。
  “真信了?”游情有些兴致缺缺。
  危聿本来想逗他讲些白烂的话,却敏锐地察觉到游情的情绪突然变得说不出的低落。
  “你不说也没关系的,别不开心了。”他轻声道,伸出手揉了揉游情的脑袋。
  “没有。”游情摇头。
  “其实也没什么秘密,是小白云咬的。”他的目光慢慢望向脚尖,泥泞的水滴污浊而密集,遍布雨靴光滑的表皮。
  “小白云,是我养的一只狗。”他垂眸,“现在这个世界,连人都很难活下去,何况是没什么自保能力的家养宠物。”
  “它是我和邬……和一个朋友捡来的,因为毛是白色的,所以名字就叫白云。”
  “那应该是只很可爱的狗。”危聿说。
  “很乖,也很亲人,不乱叫,也不往外面跑。”
  也陪他走过人生最灰暗的那段时期。
  “虽然有过定期检查和防护罩面纱更换,但它还是感染花粉了。”游情的声音平稳,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我已经尽力去照顾它了,最开始小白云还能吃饭喝水,到后面就开始抽搐发冷。”
  “我把它背在包里,在街上走,到处找人想办法救它,可我却突然想起来,原来已经没有宠物医院了。”
  危聿握住他冰凉的手,安抚着游情的情绪:“没关系,你已经做到能做的所有了,它不会怪你的。”
  “直到它再也不回应我喊它的名字,倒在地上不动了,然后……”
  晦涩的画面在他眼前不断晃动着。
  娇小的身体曾无数次跳到他身上,晃着尾巴撒娇玩耍。
  而如今温热的尸体就在他的怀里,一寸一寸变冷。
  梅雨季是那么漫长,却抵不过心间无边无际的潮湿寒凉。
  这个世界上最后陪伴他的两个人都走了。
  游情坐在黑暗无灯的房间里,直到弯月爬上桥头,清冷的月光映照在他的脸庞。
  不会感染花肺的能力是福还是祸?他在心里问自己。
  就这么看着身边的人全部离去,而他只能沉默着为他们送葬,成为最后的见证者。
  小白云抽动着,在他的膝头轻颤。
  然后从喉咙里呜咽着,发出他不再熟悉的声响。
  从他的身上坠落。
  “呜……”
  “啊……”
  抽动的小小身躯颤抖着,慢慢抬起头。
  它的面庞变得狰狞而恐怖,牙齿透过嘴部皮肤长出,杂乱无章。
  那双曾经黑亮的眼睛黯淡无光,又沉又深,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它一瘸一拐地,向游情的方向而来。
  “如果有天——我只是举个例子,可能不太恰当,你别在意。”游情斟酌道。
  “没关系,你说。”危聿的手极其温暖,包裹着他湿润的掌心,一直没有松开。
  “你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成为花种,你会毫不犹豫地,就像你解决掉这些游荡的花种那样,杀了他吗?”
  他曾经问过危聿一个相似的问题。
  当时问的是立场,而现在,有关生死。
  “会。”男人说。
  “为什么?”
  “我不想看着他变成怪物后,永无止境的循环着脑海中最后那天的经历。”
  “再者,我一定要杀掉寄生为他报仇。”
  “如果——我不忍心下手,可以让你捂住我的眼睛。”危聿沉思片刻道。
  “是啊,我也会这么做的。”游情笑了。
  可他的心却无比沉寂,像是一片凋零的枯叶落在晚风里。
  “小白云——”
  “小白云——”
  他一遍遍呼唤着那只白色小狗,试图唤醒着它们之间的回忆。
  可那团模糊的影子就像噩梦深处,他逃不开的既定。
  双手沾满鲜血,为自己而努力活下去。
  “呜……哇……”
  獠牙的怪物向他扑过来,他一个转身撞到茶几边。无数码好的药瓶滚落满地,连带着茶杯掉落,玻璃碎片飞溅。
  游情挪动着身体往后退,手掌心全是血。
  直到他的后背贴在门口的挂架上,他摸到了这把伞。
  “嗷……”怪物朝他飞扑过来,獠牙上满是口水。
  他下意识伸出手里的雨伞挥过去,挡住了这场进攻。
  那张脸离他不过几厘米,他能看见小狗布满血丝的灰色瞳孔,以及近在咫尺的獠牙——距离他的掌心,仅仅只有伞把的阻隔。
  它抽搐着张开嘴,血沫和碎牙顺着唇畔缓缓流下,以及小块的把手碎片。
  “如果不是这把伞,我大概已经被感染了。”他说。
  虽然对花粉免疫,血液细胞却不见得也能净化组织,身体破损而导致的感染他同样不能避免。
  那之后,他埋葬了那只小狗。
  挖了一只小坟包,在邬昀的墓边上。
  “别难过,它也不想这样,不是你们的错。”危聿揽过他的肩膀,两个人距离拉近。
  “所以,我觉得你说的很对。”游情微微偏头倚在他的肩膀,“因为恶心的东西寄宿在他们的身体里,顶着他们的面容,占据着主人的回忆,却要毁掉我们美好的过去。”
  “我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几缕发丝垂落在游情低垂的眼眸前,遮住了他眼底的阴翳。
  第44章 游情好像比他更坏
  路边的风景逐渐变得熟悉,他们已经回到了营地前那条小路,昏暗的路灯在夜风中一闪一闪,茂密的花丛逐渐稀疏。
  在一切还没有结束前,他们仍需回到栖息地。
  有打着手电筒巡逻的人向危聿示意,从他们面前经过。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营地守夜的人,原来他们要工作到这么晚。”游情道。
  “因为最近花种的数量越来越多,这些是临时增加的班次。”危聿从口袋拿出磁卡,在门禁处检验。
  “因为青山村?”游情压低了声音。
  “进去说。”危聿微微点头,却没有接话。
  “滴——”绿色的闪光灯亮起,他推开大门。
  走廊的灯已经完全熄灭了。
  游情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两个人放缓步子,直到回到他们自己的房间。
  “你对那边的事情知道多少?”危聿脱掉雨衣,潮湿的发丝还在往下滴水。
  “如果算上这几年从各种途径得到的,大概也有百分之六十了吧。”游情略一思考,答道。
  他顺手从阳台取下晾晒后的毛巾,向危聿招手:“过来,给你擦头发。”
  “我可以先去洗澡,不碍事。”危聿看了眼自己身上脏污的衣服,下意识地向洗漱间的方向走去。
  “今天没有热水了,下午的时候有人过来说了,那边的发电器出问题了,还在修。”游情扯住他的衣服,“快点过来,你这样真的要感冒了。”
  危聿有些纠结地坐下来。
  其实他倒不是有洁癖,毕竟这么多年到处出任务,经常去各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别说洗澡,有时候想换衣服都找不到地点。他的耐受力已经到了比旁人更高的阈值,只是……
  游情在他身边。
  他竟然萌生出注意形象的想法。
  干燥温暖的毛巾在危聿头顶上不断擦拭着,游情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然后呢,继续说。”
  “嗯,我脸上很脏吗?”他说。
  “不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