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但失败了。
  尘远的声音还是那样平静无波,远得像从天边传来那样:“你的。”
  “……什么?”萧渡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尘远半蹲下来——萧渡水还没到抽条的年纪,还是小小一个,或者也因为他平日里吃的那些东西实在没什么营养,抽不动条,总之尘远蹲下来后,正好能将他的神色完全收进眼底:“这些,这里的所有的石碑,包括旁边那个还没刻好的,都是你的墓。”
  “我听不懂,”萧渡水的手指在发颤,他伸手,碰到离他最近的一座石碑,“这里,上面写的不是我的名字,你在开玩笑吗?”
  尘远看过去,那上面的字很难辨认,他也不记得是自己什么时候刻下的了。
  他对萧渡水的死亡越麻木,刻墓碑时就会越漫不经心,其实说漫不经心也不太对,实际上他是有些着急的,他急着去找下一世的萧渡水,他急着在这样的轮回中寻找破解之法。
  更多的时候,是他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刻下的。
  具体是怎么个不清醒法他不记得了,只记得眼睛闭上之前自己还在老树或者陆朴怀面前,等眼睛再睁开,自己已经行走于这片墓地中。
  “萧渡水,”尘远说,“这个事儿解释起来很复杂,这里的墓碑有多少座,你就和他做了多少次兄弟,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萧渡水张了张嘴,没发出任何声音。
  尘远说得很慢,每一个字萧渡水都能听懂,但组合在一起他却没办法那么明确地理解到字词句之间的意思了,他听尘远讲述那些前世的故事,讲述他们是如何发现萧时安在用药给自己换命的,又是怎么加入,准备将他救出这场轮回的。
  那么多年下来,尘远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想说,但这会儿说出来,只能精简出一句:“你和他的命数捆在一起,他死你就死,只要他发现你没有喝药就会察觉到异常,然后自杀,带着你一起死亡,走入下一次轮回,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萧渡水不说话了,他这次连张嘴的想法都没有,只是那样愣愣地看着墓碑。
  地面下埋藏的,是他自己的,无数具尸骨。
  尘远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起身,平静地等待着萧渡水接受这一切。
  这么些年来,他从来没有刻意隐藏过这件事,只要萧渡水问,他就会回答,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会先去问问陆朴怀之前自己有没有告诉过萧渡水事实。
  他应该是记得这一切的。
  但或许是将灵体分割回山中太久,他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了,很多事情都要陆朴怀或者庄骁去记住,而他只记住了一件事。
  他要救萧渡水。
  说起来也很奇怪,萧渡水只是八岁时会上山,摘果子,然后离开,后续不会再和大山产生任何的联系,但尘远就是蹚进了这趟浑水中,把自己处于救世主的地位。
  明明可以不蹚的,他是可以坐视不理的。
  但……
  尘远皱了皱眉。
  以前是不是也有人问过这样的话?
  是不是也有人问过,你为什么非得去在意萧渡水的死活?
  ……算了。
  尘远将视线重新放回萧渡水身上。
  反正他也不记得了。
  天色又暗了不少,尘远叫来狐二和冬晓,在这边支上篝火,从河水中捞了几条鱼出来吃,等鱼都快烤成碳了,萧渡水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呆愣愣地望向尘远。
  “这就是我要喝药的原因,”萧渡水喃喃道,“这是你们的权宜之计,你们在拖延时间,减慢我被换命的速度,然后找到破解的方案……”
  冬晓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评价道:“还算聪明。”
  “可是,”萧渡水下意识地攥了下衣摆,“我不是死定了吗?”
  他这句话说得在场的几个人都是一愣,包括后面跟来的陆朴怀和庄骁他们。
  “我……我的意思是,我不是作为‘萧渡水’,而是作为我,”萧渡水瞪圆了眼睛,紧张地讲,“作为我,早就喝下了这碗药,不是早就死定了吗?”
  “如果你不喝那碗药,或者我们组织你喝那碗药,你早在五六岁的时候就嗝屁了,”地面上铺了一层枯叶,陆朴怀走过来盘腿坐下,漫不经心道,“然后在下一个轮回,继续喝药,现在给你的已经是最佳的方案了。”
  萧渡水像是这会儿才绕过弯,颓靡地坐在枯叶上,双目无神地盯着跳动的火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尘远把鱼递给他,他呆愣愣地接过来,啃了一口,吸吸鼻子也不说话,一堆人就这样沉默地吃完烤鱼,天将黑,尘远和萧渡水必须回去了。
  冬晓用雪将篝火盖上,一秒遮蔽了火光,随后钻回自己的菜地,陆朴怀拎着陆权夏回了道观,庄骁不知道被打到什么地方去藏了起来,一时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萧渡水不说话,尘远也不强迫他,将他抱起来然后带着他回了萧府,他们的时间卡得正好,药刚熬好,尘远去拿完药回来时,萧渡水已经离开了床边,看着外头的夜色喃喃说着什么。
  “喝药,”尘远说,“你答应过我的。”
  萧渡水回头看着他,尘远和他对视,那一瞬间似乎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什么情绪,但速度太快了,尘远没能看清,只觉得心中莫名一阵酸涨。
  第133章 洄夜24.
  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在刮,硬生生要把她的皮剥下一层似的。
  长势良好的菜地被阵法护得很好,雨雪风霜淋不到它们的身上,冬晓抱着膝盖坐在菜地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的长发被风吹得完全扬起,身上单薄的白衫像随时要被风刮跑似的,她突然伸手抓了抓领口,像喝多了重心不稳似的摇摇晃晃站起来,打开屏障走了出去。
  小动物们已经休息了,这么冷的天儿夜间生物也见不着影,冬晓眼神有些空洞,赤着脚走在雪地里,她脑袋里一片空白,有些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走出菜地了。
  低下头,脚已经被冻得发红,但她感觉不到疼痛。
  她天生就是没有痛觉的。
  倒不如说她的感官是有些残缺的——老树这样评价过:“她的痛觉、味觉和思维都十分迟钝,否则她不可能结出那么酸的果子。”
  老树把果子塞进旁边张着嘴巴睡觉的庄骁嘴里,庄骁下意识咀嚼两下,跑到湖边漱了一下午的口。
  “她就是树,她就是根,她有了思维但又遭受到旁物的影响,自然会产生些怪异的东西……”
  怪异的东西是什么?
  我吗?
  风忽然停了下来,冬晓怔了会儿,抬起头,忽然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湖水边,周遭如死般静籁,她呆呆地站了会儿,突然往前一倾,整个人栽进了湖里。
  咕噜噜……
  水声疯狂灌入耳朵。
  她在这样的水下睁开眼,看见水下有一尊怪异的青铜佛像立在那里。
  那佛像没有嘴,左眼和左耳也不见踪影,冬晓看见它的右眼和右耳正在脱落,落下来后被湖水卷着像黏土一样糅合在一起,又被水波推动着送到了她身边。
  她伸出手。
  *
  “你是说,你半夜去洗澡,然后在湖里捞到了这个?”
  尘远抱着一大捆柴堆在木屋前,偏过头看了看冬晓手里的“蛋”。
  说是蛋也不尽然,那玩意儿玉石一般透亮,椭圆形的,萧渡水从冬晓手里拿走捧在手里,那东西正好和他掌心一般大。
  “暖的。”萧渡水有些惊讶。
  “湖水里掏出来的玩意儿,多少带点儿灵力吧,”尘远将柴堆好,又把出来时在镇上买的烤肉串上了才走过来,拿走那枚蛋,“里面还有东西……”
  但看不出是什么。
  尘远对着光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把这玩意儿还给了冬晓,和萧渡水烤肉吃。
  屋子里已经放好了阵法,他们俩不用再长途跋涉地爬山,只需一瞬就能发动阵法从萧府到山上,萧渡水还是要每天喝药,但是他已经没有更多的话想问了,好像是预览到了自己的死,所以什么都无所谓了。
  尘远那晚和他解释得很清楚。
  萧时安要和他换命,他必须喝这碗药,现在喝药是为了下一世不再那么早的去世,是为了拖延萧时安的计划……
  是为了下一个萧渡水能健康的活下去。
  他没办法,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他没有任何办法。
  只能先吃烤肉。
  不得不说,尘远的烤肉烤得相当有水平,像过往几百年都在山上摆摊烤肉以此为生一样,等日子更暖和些了,他又开始揉面做各种面点,里头裹蜜糖裹酱肉裹各种各样的东西,好像只要萧渡水说要什么,他就会把什么东西裹进去。
  天气一回暖庄骁就开始掉毛,走到哪掉到哪,尘远和萧渡水跟在他后面,把他掉的毛都收集起来做成两个毛球,闲着没事儿就滚着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