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你要喝药,”尘远说,“不喝药会死的,我不希望你死。”
  和昨晚如出一辙的说辞。
  萧渡水盯着他的眼睛,心底多了几分烦躁,他站起来,水哗啦啦地落:“到底谁说的,我不喝药会死?”
  第132章 洄夜23.
  他不等尘远开口,便继续讲道:“我能看出来,你是属于这里的,你是这座山的修士还是妖怪?……这不重要,但是我能看出来,你是属于这里的,你都会来了,为什么一定要带我回去?”
  “你要喝药,”尘远说,“不喝药会死的,我不希望你死。”
  和昨晚如出一辙的说辞。
  他像把这段说辞背诵了一千遍一万遍,在萧渡水问起时那样平静无波地说出来,好像说出的是一件和他完全无关的事。
  他太平静了,平静得一股火从萧渡水心底窜起,萧渡水盯着他的眼睛,那股火烧得他烦躁不已,连带着浑身血管都噼里啪啦的响,响得他心烦意乱,他站起来,水哗啦啦地落:“到底谁说的,我不喝药会死?”
  尘远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最后又把话咽了回去,说:“我不会害你,但是这个药你必须喝下去,否则……”
  “否则萧时安就会死,是吗?”萧渡水问。
  话要是这么说的话,其实也没什么错。
  但味道品起来着实怪了些,有些本末倒置的味道。
  “不是,”尘远说,“我不在乎他的死活。”
  萧渡水沉默下来,他看着尘远的眼睛,却无法从里头看到更多的情绪,有那么一瞬间,他想问,难道你在意我的死活吗?
  他想,如果尘远真的在意的话,会很早就发现他根本就不想带在萧府里,那里没有人喜欢他,没有人在乎他,每天唯一受到重视的时间是喝药的时间,但那不是他想要的。
  他继续呆在那里的话就像被泡进药罐里一样,成为药引,成为那腐烂的、黑暗的萧府的一部分。
  但尘远没有发现。
  他只是日复一日的,像娘亲的走狗那样把药端到他面前来,看着他喝下,他根本没有病,他的身体在这些药物的作用下每况愈下,他自己都能感觉到,尘远感觉不出来吗?又不是瞎子,事到如今说什么……不在乎萧时安的死活。
  萧渡水跌坐回湖水中,垂下头,湿漉漉的头发打在脸上又痒又疼。
  他想不通。
  就像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要喝药一样,想不通为什么尘远会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将那碗药那样反复地端到他面前。
  冬晓和庄骁似乎察觉到这边的异常,远远地看过来,谁也没有主动朝他们走来。
  “……尘远,”萧渡水声音非常含糊,像很难过那样,把声音泡进了咕咚咕咚的湖水中,“我不可以留在这里,一直不走吗?”
  “……”尘远盯着他,没说话。
  “我根本没病,是喝了药之后身体才越来越差的,”萧渡水轻声说着,声音要混进风里,飘飘扬扬地飞走了,“我很不想接受,可是我觉得我娘亲在害我,我感觉她想杀了我,你能明白吗?如果你知道些内幕的话,能不能告诉我?”
  尘远还是没说话。
  这样的静默快要把人逼死了,萧渡水垂着头,等不到的回复让他鼻腔和眼眶都发酸,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前忽然袭来一阵风,风中裹挟着些木炭和熏香的味道,他下意识抬起头,看见个道士模样打扮的人站在尘远身边,看了看他,又垂头看坐在一边的尘远:“叫我来干什么?”
  尘远回过头,问:“往常那些轮回中,我有没有告诉过他药的真相?”
  “我想想……”陆朴怀甚至掐起手指算了起来,“告诉过,他有一次因为情绪崩溃拒绝喝药,死了,还有一次很平静,继续喝药,后来才死的。”
  尘远点点头,又看向萧渡水:“如果我告诉你的话,你可以继续喝药吗?”
  萧渡水看向他,尘远的眼神相当认真,从眼神中看不出半分开玩笑的意思,好像萧渡水只要有半分拒绝的意思,他就会把“为什么要喝药”这个问题的答案嚼碎了咽进肚子里。
  不等萧渡水开口,风中又传来一声凛冽的拔剑声,一旁的庄骁大骂一句脏话,飞快窜过来:“陆朴怀你来就来,带着他干什么!”
  陆朴怀回头,看庄骁那副样子就觉得好笑:“我正给他讲学呢,你老大喊我,我马不停蹄地就来,他跟着我也没什么问题啊。”
  “妖孽!”
  少年的嗓音带着些沙哑,他出现在雪地中,眼神却相当纯粹的带着斩奸除恶的魄力和杀气,他拔剑指向庄骁:“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看剑!”
  “你有毛病啊陆权夏——”庄骁嘶吼着扑进尘远的怀里,一把扒拉开他的衣襟钻了进去,“老大他又要打我!你去打他!打他打他!”
  “权夏,”陆朴怀道,“别给别人添乱,我是怎么教你的?并非所有妖怪都是要诛杀,你看这漫山遍野的妖怪都是些纯净的孩子,你……”
  “但他心思不纯!”陆权夏杀气凛凛,立在那儿活像个来讨命的,“该杀!”
  “是你自己心思不纯吧,还赖我,”庄骁从尘远衣襟里探出个头,“我呸,臭道士,有种你就来杀我呀,把我老大也杀了,到时候降下天罚你就等死吧你!”
  “打断一下,”尘远满脸无辜地举起手,“我想活。”
  “哎呀这就是个比喻,”庄骁说,“老大你多读点儿书吧!”
  尘远没搭理他,回头看向还泡在湖水里的萧渡水,想了想,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如果我告诉你真相,你会继续喝药吗?”
  “……我会,”萧渡水应道,“我答应的事我就会做到,我会。”
  “好,”尘远起身,把庄骁从怀里拎出来,另一只手朝他伸出,“出来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
  陆权夏和庄骁好像是真的打起来了。
  他们用法术,用剑术,用各种凶狠的杀招打得天昏地暗,山都抖了几抖,但陆朴怀一直揣着手在旁边发呆,隔了会儿又开始嗑瓜子,这就代表问题不大,他们俩谁也打不死谁。
  狐二和一堆其他的叫不上名字的小妖怪们跑过去看他们打架,萧渡水被尘远牵着手,缓慢地走在山路上,有不少小妖怪从他腿边跑过。
  走了一截后眼前豁然开朗不少,这儿被开垦出一片平地,萧渡水看见那片地面上有淡淡的白光保护着前方的菜园,让它们不受到风雪的侵扰,冬晓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菜园,见他们来了也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并没有交流。
  再往前走,树木和枯草都少了些,萧渡水能听见潺潺流水声从远处传来,湖水的水是通过地下流动的,但只要离开那片湖,湖水就这样冷却下来,变成冰冷的河。
  河水两岸的积雪和冰更厚些,萧渡水打了好几个滑,实在站不住,最后尘远一把把他抱起来,像小时候那样单手将他托起,紧紧搂在怀里,萧渡水垂头,只能看见他的发顶和鼻尖。
  天又暗下来。
  天又下雪了。
  “可能有点儿吓人,”尘远忽然道,“但是没关系,我在这里,你害怕的话,可以往我怀里钻,就像庄骁那样。”
  “……我没有那么小一个。”萧渡水说。
  “也是,”尘远笑笑,“你小时候才爱往我怀里钻,打雷的时候,或者因为不想喝药被打了的时候,委屈巴巴地往我怀里钻,现在……”
  尘远抬头看他,像是如梦初醒般晃神,萧渡水却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一种诡异的,近似于麻木一般的情绪。
  “长大了啊,”尘远说,“长大了,挺好的,萧渡水。”
  风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吹来,把萧渡水被水浸透的、沉甸甸的头发都吹得扬起,他愣了愣神,下意识抬头看向前方,却看见了……
  无数座石碑。
  其实入目最先看到的是中间那条不算宽的河,河水潺潺流淌,枯草垂进河面,不时就被河水冲跑,积雪滚进河中,砂石滚进河中,万物好像都随着河流而去了,紧接着萧渡水看见了那些石碑,从最远的地方看过来,能看见那些石碑一开始是整整齐齐排放的,一排多少个都有定数,其中间隔距离也相差无几,但不知道到了第几行石碑时,石碑的摆放便骤然乱了起来,东一座西一座,有些甚至是残缺的,这些石碑越靠近他们现在的位置就越乱,萧渡水鬼使神差地偏过头,看见旁边还有一座没刻好的石碑。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尘远放下的。
  只知道等回过神来,手脚都凉得发麻了,他一抬头,尘远就那么垂着眼睛看他。
  “……这些,都是谁的墓碑?”萧渡水感觉自己有些难以发出声音。
  一种莫名的恐惧袭击着他,叫他难以开口。
  他心底有个声音在尖叫,在让他不要继续问下去,也让尘远不要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