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纪庶女生存指南 第52节
  难得这位姨夫开场。再看周茵,眼睛红红的,老太太倒是很平静。
  面前的茶温度适宜,陈皮白茶,都是好货,张束抿了几口,并不接话。
  周茵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看向正对面的张束,“束啊,你姨夫跟你说话呢。”语气怯怯,没了往日的娇嗔和理所当然。
  张束放下杯子,直直看着朱长跃的眼睛,“听到了。谢谢姨夫,不过我十分好奇,您从哪里得来的这份报告?”
  朱长跃有备而来,“你公婆很关心这件事,又不敢直接问你,怕徒增刺激。”
  都是甩锅高手。
  “我不懂法律,”张束笑,“但如果一家医院,病人的医疗记录能这么轻易被泄露,是不是一定触犯了什么法规法条?实在奇怪,算算也过去两个月了,怎么突然在这个时间点关心我?如果关心,又为什么不让我父母知道呢?”
  周茵又答,“他们今天有点事……”
  “两个退休的人,能有什么事?买菜?逛公园?他们知道这张报告的存在吗?”
  周茵还要答,张束打断她,“姨,是你丈夫喊我来的。为什么所有的问题都是你在回答?”她又看向朱长跃,“姨夫,平日您也是杀伐决断一个人,今天就不用铺垫了。麻烦的人被您清了场,您可以直说想要什么。”
  朱长跃笑,“小束,我知道你对我有些意见,甚至偏见。但这次我是真心在意你。我们说亮话,你和小杜,从相识到结婚到如今掉了孩子,不过半年,感情基础太薄弱。现在孩子没了,以他那样的花花肠子,这段婚姻能维持多久?等离了婚,你又不像贝贝一样有稳定工作,除了二婚的名头还能有什么呢。”
  张束眼神清白,“在一切开始之前,您难道没有想过,作为一颗棋子,我只会有这样的下场吗?”
  她给自己添了茶,笑问朱长跃,“您叫我来是想要代持还原,何必搞得这么复杂?”
  朱长跃也笑,“代持还原只是个表象。还原了,我朱长跃和长隆都能给你撑腰,咱们都有好处。做长辈的要为你的未来操心,你做小辈,也要反哺家族。如果不还原,长隆,和咱们两个,都会被鼎盛宰割。你这段婚姻,感情没落着,孩子没落着,可是白白牺牲了。”
  坏事做尽、牌坊立满,张束只觉得疲累。
  她正想如何脱身,门却在此时开了,周君冷着脸推门进来,直冲张束而来。
  张束心道不好,准备闭眼挨打,周君却绕过了张束,径直走到朱长跃面前。
  “小朱,”周君看着他,“上一次这么喊你,还是在你成为朱总前呢。既然都是一家人,不如恢复这个称谓。”
  朱长跃还是笑着,却难掩烦躁,不知道这位平日在家最没地位的妻姐要演哪一出——对付她的泼皮女儿已经破了他的底线。长隆那么多的事务等着他处理,时间却花在了一个两个上不了台面的人身上。
  他的态度不再和煦,装都懒得再装,“你女儿胳膊肘往外拐,我教育两句,你又找什么事?”
  “轮得着你教育?”周君说着,突然抄起桌上的茶杯,兜头泼了朱长跃一脸。场面太过意外,连蜡人一般的老太太都惊呼了一声。
  朱长跃气急败坏地站起身,“发什么疯!周茵,你管管你姐姐!”
  但周茵没说话,梨花带雨地哭了。通风报信的人是她。这个她心心念念的孩子没了,周家的孩子没了,她仿佛回到了一九九二年,重温了那种心痛。
  周君站得更直,脑袋昂得很高,“我告诉你朱长跃,不管张束的胳膊肘拐去哪儿,你用她掉了的孩子来恶心她,这杯茶你就得受着。在这个家里,流产这件事,你不许再提一个字。还有,”周君将溅到手上的茶水在身上拍了拍,走到张束跟前,牵女儿起来,“出去你可以当朱总,只要在这个家,你就是我妹夫,就是小朱。这么多年,你是不是忘得太干净了?”
  “张束,走。什么条件都别答应。大不了一起栽。”
  周君拉着张束,头也不回地走出门。
  母女二人一句话不说,周君只用力握着女儿的手往外走,走出小区大门,又走了一条街,周君才终于哭出声。
  她看张束,想伸手捶她,又想搂她,最后只留下一个滑稽的姿势。
  “新年那天,孩子就已经没了,对吗?”
  张束轻轻点头。
  “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要给我这样一个……”周君说不下去,她想说美梦,又觉得说不出口,整个人蹲在地上,矮小干瘦。头顶白发冒出许多,没来得及染,更显狼狈可怜。
  张束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蹲下去,在人来人往中,抱住了妈妈。
  “对不起啊。”张束拍拍她。
  周君嚎哭地像一只雌性动物,已经不再像一个女人。
  良久,她才说,“是我对不起你。”
  那日晚,老太太破天荒给张束来了个电话。她的耳朵已经发聋,听不到张束的反馈,只兀自絮叨个不停,好像祥林嫂。
  原来那天张束走后,朱长跃既没摔东西也没迁怒周茵,只呆坐在椅子上。等周茵出门,老太太上楼,他还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没动。
  “看着像个老头儿。”老太太说。
  张束领周君回到自己的房子,周君终于叹气,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原来相同的房子有两间。
  张束只说,小杜是个好人,我们也有感情,但确实不是男女之情。已经比你们上一辈好太多。
  而后两人切菜做饭,不言不语。
  到了夜间,母女几十年后又躺在一张床上,却是谁也不习惯了。
  周君想聊天,张束也想聊天,都无从开口。
  张束最终将手臂搭在母亲身上,周君也伸出手臂回抱了她,姿态僵硬,各自一个被窝。
  “你听说过断亲吗?”张束问。
  周君哼了一声,我是老了,不是傻了。
  “要不你断亲吧。”
  那边半天才重重叹了口气,“断不掉的。泼了茶也断不掉的,老太太死也断不掉的。我和周茵连在一起太久了。”
  第二天清晨,周君做好早饭就早早走了。这一夜什么也没发生,又发生了许多事。张束醒来坐在床边,而后又移到桌边,心里空空落落,怅然若失。
  杜润来找她,问她昨天情况,张束说了。杜润又问她什么打算,她拎包换鞋,准备去找朱贝贝,在最终动手之前。
  第72章 爱人就是该被拿来使用的
  杜润觉得张束多此一举。朱贝贝已经断亲了,她坚决在前,张束又何必犹豫。
  两人往外走,杜润见张束不说话,连忙解释,绝对不是催促张束站队。不管站哪一边,他都一定会让医院盈利,那百分之一的收入,每年都会打到张束的账上。
  杜润想拍拍她的头,也想揽揽她的肩,但温泉夜那番话之后,他突然不再知道面对她时手脚该放在何处。杜润看了又看,最终感谢张束今天梳了马尾辫。他像小学男生一样,伸手轻轻揪了揪,“以后写不出来稿也无所谓了,你会是个小富婆的。”
  张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今日杜润去西边,和她顺路,但张束拒绝了搭顺风车的提议。她心里在想其他的事,需要独处来继续咀嚼这些情绪。
  昨夜周君辗转反侧几乎没睡,张束也是。周君知道女儿服用安眠药,她自己也吃,但整晚两人都没提出来这个需求,像是要反复品味体会这种温暖与折磨的氛围。一如她们的母女关系。
  周君一定哭过,早上枕头泛了潮气。张束觉得难过,眼眶却干干的。妈妈一直要的都是赢,而她要的一直都是爱。她们之间一早就错位了。
  大家对赢的结局过于执着和着迷,忘了过程其实更重要。
  也许昨夜就是两人最后一次睡在一起。她们有最亲近的血缘,都心知肚明。人对于可预知的最后一次都分外珍惜,分外感伤。
  张束知道,等这场战役彻底结束,杜润坐上他想要的宝座,她就会离开这里。
  如李行所说,她对这个家曾经有爱有恨,而如今,全都消磨见底,只剩一些责任。她在想,朱长跃到底不是坏人;她在想,朱长跃有没有对这个家好的时候;她在想,这个家,等朱长跃失势,真的会不受影响吗?朱贝贝呢?投行向来见人下菜碟,贝贝奋斗十年迎来职业天花板,她甘心吗?
  张束自问,担得起吗。
  车开到一半,张束得不出答案,突然调头回去。
  不能这样,不能每次说要动手的是自己,刀却递到别人手里。
  杜润在这一天却碰上了一位意外的客人。
  这位客人的座驾太过低调,杜润走出鼎盛大门时完全没注意到。还是有人上来拉他,他一眼认出来者何人,才反应过来。
  拉他的人是饶秘书。等他的人是谁,自然有了答案。
  饶秘书也不多说,将杜润带到一辆普通大众汽车旁,又要来杜润的车钥匙,便离开了。
  杜润觉得好笑,朱长跃和杜清好像,在失权的前一秒,还要让世界按照他的剧本运转。
  他打开车门坐进去,朱长跃人真的老了几分,但还是那副样子,神情古怪,似笑非笑,透着一些得意。
  杜润看不懂,让朱总有话直说,朱长跃指着车玻璃说,这贴膜,颜色浅淡,也不防窥。此处是地下车库上来的必经路,一会儿付总下班一定会路过此地,杜润不怕让付总看见,起了疑心吗?
  杜润心中“咯噔”一下,突然想起付总今日并不在北京。好无聊的把戏。
  朱长跃笑了,小杜院长,你有点本事,但人还是嫩,经不起诈。而且从刚才那一瞬间起,往后你想到“忠诚”二字时都会提心吊胆。付总没看见,是不是有别人看见了?这个人和付总什么关系?你才来多久,这里的人还没认识清楚呢。
  杜润终于得知了朱长跃的来意。朱总,不如再直接一点,我再嫩,今天我的时间也比朱总的值钱。
  是吗,朱长跃问,还没笑到最后就敢下结论,确实年轻。我的诉求很简单,代持还原给张束,劝说张束来帮长隆。小杜,我这是为你好,你以为付宵是个什么好东西,资本家没有一个好东西。现在是用你,以后不用你,捏死就是一秒的事。陈星在市场上怎么死的你也看见了,你和陈星有什么区别?张束再难搞,和你们付总比起来,还是天壤之别。这不用我说。祝你们早日有第二个孩子吧。
  杜润笑笑,好,我听懂了朱总。等考虑好了我联系您。不过您也太小看我老婆。
  什么意思?
  第一个孩子也不是我的呢,杜润在心里说。
  他推开车门离开,“没什么意思。”
  那天傍晚,杜润在小区门外的河边散步时,碰到了张束。
  已经三月,张束坐在河边的长椅上,短马尾卷成一个发髻,远看像一个小道姑。
  这个小道姑此时正在打视频,声音愉快。
  对面的人是谁并不难猜。
  杜润突然觉得心中泛酸,不是吃醋,也不是嫉妒,而是遗憾。张束曾经跟他说,最讨厌这个道姑造型,是人生最丑造型之一。
  但眼下她正顶着这个造型笑得开心。
  大概是因为,那个男人不在乎她到底以什么造型面对自己。
  杜润想,真的不丑,利落可爱。但确实谈不上美。
  不知道他的那位老友会不会觉得美,也许他们的差距就在于此。就像自己喜欢苏医生美而温柔,却又总感觉有些无趣。
  也许是他要的太多了,也许是他能完全接纳的只有自己。
  杜润不想再看,因为他心里正想着的是一件悲伤的事。他知道这样能满足所有人,却没办法下这个决心。
  张束不是刚刚才来的,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快一下午。
  早春还是冷,路过的女孩们已经穿上了大衣和裙子,只有她还裹在厚羽绒服里。她知道自己需要大量的时间。
  还有另一条路吗?
  如果今天想不明白,明天还有时间想吗?
  黄昏在不知觉间降临。春天的晚霞再无哀戚,缤纷浪漫,玫瑰色与金色交织。张束着迷地看着,看宇宙肆无忌惮地向人类传送讯息——人间事如此烦乱复杂,但能来此处一趟已是不亏。她突然想到纽约,三月依旧在寒冷的尾巴上,潮湿多雨,等捱过去,就能迎来地球上最纯正艳丽的春日。想到李行也会和她感受到同样的极乐与幸福,她的心终于有了一些力量。
  李行的电话就在此时拨入,接起来,对面男人睡眼惺忪。视频里阳光大好,是可以期待的一天。
  他还没完全醒,声音发涩,笑问张束的状态怎么设置成了“疲惫”。
  张束红了脸,你看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