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纪庶女生存指南 第39节
  会煮吗?张束张嘴就后悔了。从前苏大夫不来,杜润家的电饭锅都落灰。举手之劳,她去厨房做了粥,又要去家里给他拿药。
  杜润说别麻烦,家里都有。
  打开药柜,盒子袋子分得好整齐,每一类上都贴着标签,字迹工整、一笔一划,是好学生的间架结构。张束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她想起苏沛盈,昨天终于在新租的房子里安顿好,给她们发来照片。屋中风格变化极大,依旧是清淡家具浓墨重彩的点缀,但物品数量肉眼可见多了许多,是要安心住下去的样子。苏大夫说,在张束家住过的人,一定会和极简告别。人好像还是要热闹一点,被什么包裹着,才觉得自己正用力活着。
  张束又看了看药上的字,觉得荒诞难过,苏大夫看似通透,其实处处是挽留。以她对苏大夫的了解,她也许并不期待一个结果,她要的只不过是杜润的态度,你哭出来,哭出来我就给这段感情画上一个还算美观的句号。
  自己要是杜润,一定会选苏大夫,而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远大前程。远大前程一定能带来这么贴心知意的伴侣吗。
  张束叹了口气,人们追求的都是什么破烂日子。幸福近在咫尺,却非要绕远,绕到荒原,绕到旷野,最终无路可走,悔不当初。
  直到张束离开,杜润还在沙发上蜷得像只熟透了的虾。手和嘴却不能闲着,看资料,回邮件,接电话。
  站在门口,张束想到董沁渝,他就要透亮很多。
  年长许多自然是一部分原因,而命运的恶意在他身上也过早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表皮,让他能从风雨中走过,毫发无损。虽然心被穿透是另一回事。
  幸福过于简单,也过于难,找到能一生喜欢的事,找到能一生喜欢的人。或者,找到能喜欢一会儿的事,找到能喜欢一会儿的人。
  这是董沁渝和贝贝说的话。
  张束问贝贝是什么时候盯上董沁渝的?贝贝说,两家初见那夜,两人在饭桌上对呛,饭后通过张束加了微信,却立刻约出来喝酒。我们都知道一定会有用到对方的一天。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了他的性取向?
  贝贝笑,这话说起来油腻,但对我没兴趣的男人只可能有两种。
  哪两种?
  对我没兴趣的,比如李行;和对女人没兴趣的,比如董沁渝。
  张束笑,我真是白痴,还以为董沁渝看上你了。
  拜托!朱贝贝也大笑,董哥很有魅力,但我也没有这么饥不择食,我的梦想还是睡到帅男人。哪怕 steve,董哥吃得确实不错。
  她又说。董沁渝看我的眼神有狩猎的意味,但与性毫无关系,这点我太有话语权和判断力,从前赴局,知道你是谁的女儿,言语上不敢骚扰,眼神也把人从头舔到脚。还是董沁渝拎得清,我也觉得我的脑子和资源真的很值钱。非要卖我,其实应该卖这两样,而不是朱贝贝这具身体。虽然不应该物化自己,但朱长跃真应该像董沁渝好好学习一下。
  但你真的很棒,姐。贝贝看她。你是真的想安慰他,才恰好帮到了他。
  张束想解释,但贝贝制止了她的自谦。朱贝贝相信,即便自己没有提前“通风报信”,告诉张束董沁渝需要帮忙,张束这个人,在那个时刻,听到那样的哭声,也一定会停留。
  贝贝想起张束的灰色地带理论。她其实不太好评价张束。她知道张束心里一定有非常压抑的深灰色,但光明处,却白得刺眼。朱贝贝喜欢贴着她,是因为自己心中常年狂风四起暴雨连连,她想去张束心中光明处晒干,获得一些暖和气。
  她笑,希望你以后只走纯白路线,做一个货真价实的圣母。
  呸,张束说,你注意措辞。
  绝对褒义。她又问张束,那你说我做的决定对吗?我该做圣母吗?
  张束知道她说的什么事,反问,你觉得她“值钱”吗?
  朱贝贝没吭声。张束打开手机,调出一张年轻女人的照片——
  在国贸写字楼下,张束和贝贝捧着这张照片,对着路人一个个看过去。
  朱贝贝问张束,他说下楼了?
  张束点头,这是个怂人,今天像个准点报时的摄像头。两人就笑,笑到一半,张束突然拔腿,向星巴克走去。那里闪过了和照片上一模一样的脸。
  张束和朱贝贝很快在店里找到了她们的目标人物,并在这位年轻女人对面坐下。对面这张脸不算很漂亮,但紧致、白皙,带着一丝野心,一丝纯真和一丝沮丧。眼神很聪明,有自己的算计,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成绩差不了。两个女人都想起了二十出头的贝贝。但贝贝对职场从来没有侥幸,这是她们唯一的区别,也是贝贝和普通女学生的最大区别。
  如果不带着侥幸,面前的女孩怎么会和陈星上床呢,怎么就会相信好机会只为自己准备呢。好歹也是一流学校一流成绩的女孩。
  女孩甚至没有任何警惕,只淡淡扫了两人一眼,以为是寻常拼桌,又低头看手机。
  朱贝贝的眼神带着玩味,死活不肯先开口,还是张束不忍心,示意自己来。
  她喊了女孩的大名,“hello,温瑶,我是猎头。”
  女孩这才惊讶抬起头,“您认错人了,我没约猎头。”
  “哦?是吗,可是我收到了你的简历,很想约你。”
  “什么意思?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这是什么新型骗局?”她说着,起身想走。
  朱贝贝拦住她的去路,“我自我介绍一下,如果听完你还觉得我是骗子,可以随时离开。我是陈星的老婆。”
  女生瞬间瞪大了眼睛,手脚都不知要放在哪里。
  贝贝继续,“我知道你转正失败了……哦对,这家马上成为你前司的公司,是我们的老对手。”
  良久,久到张束以为她要跑路,女孩才叹了口气,又坐了回去,“所以你们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陈总答应不会卖我。”
  总要让人死个明白。
  张束递过手机,这份 ppt,还记得吗?
  女孩看了一眼,别开头,记得。
  张束问,这份 ppt 怎么流传起来的,记得吗?
  女孩想起来了。陈星出轨本来是件圈内小事,睡实习生,多么习以为常,但陈星承诺嘴巴封死,后续许诺转正。
  可圈内能有什么封得住的秘密。很快就有人发了这份 ppt,不但有陈星之前的情事,还捎带手提到了出轨,陈星口碑已经受损。发出消息的人是一个业内知名八卦公众号,投行八卦女。
  陈星提了离婚后,朱贝贝绞尽脑汁想让陈星净身出户。但是哪儿能找到陈星出轨的确凿证据呢?朱贝贝那晚找张束就是为了这件事。
  张束确实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能搞到这样的证据,她又不是私家侦探。但她当时看过 ppt 之后的唯一想法,就是想将自己和贝贝从 ppt 上彻底抹除。
  好在她现在有了另一个身份——爱康集团的儿媳。爱康集团不愿意自家人有这样的负面新闻,于是她要来了杜润的邮箱,写了一封警告信。麻烦删除,不然法庭见。这些自媒体博主,最怕吃企业送来的传票,他们根本打不过这种体量公司雇佣的法务。撤下文章便是,何必惹一身骚?
  但张束还有个附加条件,一个收集投稿的八卦号,总要有投稿人。所以陈星的事,是谁爆料的呢?那边犹豫许久都没有回复。张束想了想,给贝贝打去电话,陈星组里现在同职级竞争对手都有哪几位?爆料的人应该就在其中。朱贝贝听了张束的推测,不禁拍手叫好,立刻发了她。
  两男一女。据贝贝了解,女人刚生完小孩,在休产假;男一即将结婚,并不是赘婿;男二还是单身。张束心中暗想,大概率是男一,但还是将两个男人的名字报过去,大不了就一起告。公众号终于给出了一个答案,张束猜对了。
  结婚意味着要买房买车,要给彩礼,想搞臭陈星,最好占了他的项目多挣奖金,也正常。
  男人很识时务。和张束见面十分钟,就将实习生的简历递了出来。反正被恶心的是陈星,他何必不配合。至于实习生,对不起,活该了,她心思也不纯啊,转正要靠这种手段。
  女孩听完,一言不发,头垂得要贴到桌上。
  半天,她终于缓过来,问,那你们找到我,需要我做什么呢?
  朱贝贝说,我要陈星净身出户,希望你提供证据。录音笔也要在你同意的情况下打开,否则取证无效。如果今天没想好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再约。
  女生挣扎了一会儿,说,不用了,开吧,我配合。我对不起你。
  几天后,朱贝贝给张束发了消息,姐,两件好事,第一,我起诉了陈星,我的律师说我稳赢;第二,我升职了——
  她发来了一张照片,里面是她和她的团队。她站在 c 位,笑得肆意。
  团队里还有一张熟悉的脸,是那个实习生。
  时间往回倒。
  那晚录完音,女孩已经泣不成声,就要离开,朱贝贝却递上来一份 offer。
  女孩有些愤怒,什么意思?我已经知道错了,真的很后悔,也提供了帮助,还要羞辱我吗?
  朱贝贝也不生气,没听说过谁用一份 offer 羞辱人。亲爱的,你学历高,能力强,我在陈星那儿见过你的报告。你应该没少替他搬砖吧。现在他降级了,保不了你,你转不了正,后面还不是要一家家面?早晚也会面到我这里。不催你,你自己考虑。
  说完,朱贝贝就拉着张束离开。走去停车场,路过 bonpoint,朱贝贝给没见面的外甥女买了一摞衣服袜子。当然有期盼,但更多是感谢。
  张束摇头,感谢就算了,前半段自己花了点时间精力,后半段全靠朱贝贝。张束想不到这么好的解决办法。
  朱贝贝笑得很淡,她这份简历,是今年我收到的最好的一份。没必要为了男女之事错过一个得力干将。她打好工,我的工也好打。都不亏。
  这张脸果然出现在了照片上。张束替贝贝高兴,喊她晚上来家吃饭。
  而那晚,朱贝贝是顶着肿了的半边脸进门的。
  第56章 我会成为墙上的一块砖吗?
  这是张束一辈子都很难忘怀的一晚。
  后来,她也学李行,在日历上圈住了二零二五年的冬至。
  说不上是什么因果。也许打开方式错了,也许每个人的坏运气都注定要收束在这一天,相互挤压,最终爆炸。
  那晚的开头,是杜润敲响了张束的门,问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话音刚落,就闻到了厨房里传来的香味,循着就去了。难得张老师做饭。
  张束说,你少来,我很少吃外卖好吧,贵死了。
  但是做这样的大餐还是第一次。
  也算不上什么大餐,不过是有鱼有虾有肉。张束不会搞流行的 fine dining,至少不想在冬天搞。冬天还是需要大锅大碗。吃饭这件事里,最重要的环节,是让人有食欲。
  杜润回玄关处找拖鞋,并没有他的号。他又跑去对门拿。张束突然意识到李行从始至终没来过这里,所以一直没备男拖鞋。
  纽约的冬天比北京的冬天还要冷,即便在城市里,雪也经常下得能没过张束的脚踝——虽然李行高一点,肯定能好一点。张束想,这几天看新闻,雪下得火车都停运了,也不知道他暖不暖和,有没有吃上舒服的饭。
  打开手机,今日份“拍一拍”份额已经用过了。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朋友层面的问候是鸡肋,大家都够忙,不需要不痛不痒的对话;说深了又会越界。说到底,非要设一个分手流程,不过是因为不想看对方“受罪”。李行舍不得张束背上背德的骂名,张束舍不得让李行当个小三,哪怕是假的。
  朋友圈栏突然跳出李行的头像。张束几年前就关了红点,很少看大家的生活,今天却恰好刷到他的更新。
  一张雪景,一张水饺。
  真是心有灵犀。张束放下手机。
  杜润已经穿着拖鞋和家居服进来,往沙发上一歪,熟悉地如同自己家。
  张束给他端水过去,看他已经要睡着,不禁推了推他。
  “不然回家补觉,饭做好再叫你。”
  杜润拉她坐下,“不用,不用,张老师,你陪我聊会儿天,聊会儿天我就醒了。”
  “怎么这么累,你那边一切都好吗?”
  “都好。这几天连着下工地,又去盯设备采购,确实累,”他的手盖在额头上,“而且我今天还去了趟协和。”
  “胃还是不舒服?不然做个胃镜吧。”
  “哦,不是胃的事。胃去年刚看过,就是那些炎症。”
  “那是去干什么?别卖关子。”
  杜润有些为难,“不是卖关子。不知道如何开口。我去看了董玲。她好惨。”
  张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董玲,董玲。是了,生活里唯二认识的姓董的人,就是董沁渝和董玲。
  她不禁有些惊讶,“你去看董玲?为什么呀?你跟董沁渝约了?”
  杜润叹了口气,“没有,没跟他说。你知道吗,小时候我见过董玲,好几次。她没有我妈漂亮,但比我妈气质好太多。虽然董玲恨不得杀了沈雪花,但当着我的面,对我妈从来都是体面的。我后来长大点才知道董玲家世很好,杜清是靠董家发起来的,今天见她就更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