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纪庶女生存指南 第15节
  中年男女哪有那么多过剩的荷尔蒙,酒精放大了一天的疲惫,让人的四肢都松软下来。微醺的感觉很好,大家都享受这种难得的闲暇。谁要用这么宝贵舒适的状态去做爱呢,想都不会想,太浪费了。
  两人后面聊了些过眼烟云,换平常张束早就起身走人,但那天她竟然在这样糊弄无聊的对话中产生了一种安全感。
  很安全,李行在“不理解”之后,既不提杜润,也不问孩子不谈家事。中年男人也有自己的爱好。李行喜欢打游戏,3a 游戏、主机游戏,这些词张束一个都听不懂;张束说自己写小说,公司安排了先婚后爱、强制霸总,她不懂,李行更不懂;李行又说自己的病人,健康的精子和卵子竟然成了二十一世纪大难题。
  张束说,因为二十一世纪,健康的人已经成了大难题。那么健康的精子和卵子自然少见。
  李行笑了,说是,一针见血,不愧是写书的。
  张束第一次发现原来不懂也能成为一种理想状态。彼此懂得太多了,做灵魂伴侣,共享的不仅仅是欢愉,还有痛苦,不累吗?
  喝到微醺,两人在餐厅门口友好分别。分别前,李行递给张束一包爆炸盐,买小被子时顺手拿的,洗血迹神器。爆炸盐一定一直被他揣在兜里,张束握到手里温温热热,带着健康男人的体温。
  张束想说谢谢,晃了晃盐袋,笑了。
  “不客气。”李行说。想了想,他又说,自己是个宅男,私立医院的工作不算忙,但平时要花很多时间看 paper。朋友不多,但偏爱喝酒。如果找不到酒友,可以喊他。
  “那之前你都找谁一起喝?”
  “自己啊。我很会调酒,偶尔也会出来喝。大城市挺好的,有很多可以独处的地方。”
  张束说这句话也挺文艺,李行说怎么可能,就是有感而发。
  孤男寡女深夜喝酒聊天,生拉硬拽到“暧昧”上也没什么错。但张束觉得都会男女,能妥当地收拾好一次离别,然后一起喝杯酒,再无其余事发生,是需要温情脉脉这种词来形容的。暧昧听起来太冷了,对这段时光也不太尊重。
  地铁早就停运。张束喊了代驾,在张束的坚持下,李行还是坐上了她的车,很自觉地坐去了副驾,将后排留给张束休息。
  张束就那么睡了过去,再醒来,是李行喊她,到家了。
  到谁的家?张束猛地坐起来,窗外是自家楼下停车位。
  “那你怎么走?”张束问他。
  “我可以走的方式很多,但我要是下车了,不太安全。”
  李行说完,挥手离开。
  张束回忆起这段故事的结尾,人已经坐在咖啡馆,对面是兴致勃勃的杜润。他捧着脸,笑容有点腻歪,“李行住的地方离你家挺远。”
  “那只能说明他人好。我连李大夫微信都没加,我想听听经验丰富的杜老师的解读。”
  “我有一个朋友,炮友的微信也没加。”
  看到张束嫌弃的表情,杜润马上强调,“真的是我朋友。”
  他喝了一口冰美式,“咱们说正题。要去你家拜访这事是我妈闹的。我哥昨天回国了。”
  “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哥?”
  “倒是不用加这个人尽皆知的定语,对,董沁渝。”
  “他的生意出问题了?怎么这么突然?”张束问着,将热拿铁上面的一层拉花吸掉了一半。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这么多年我爸都觉得对不起董沁渝和他妈,当然啦,确实对不起,但既然这么深情,当年怎么会忍不住出轨?那既然没忍住,就别再对不起新人了呗。我爸偏不,他老想补偿董哥。张老师,你们这种深谙人性的文学大师能理解吗?”
  张束笑了,因为她想起了一句话。
  “我也不是什么事都能理解,好在这种事没有 kpi。”
  “嚯!”换杜润乐了,“这不是我们小天才的名言吗?说句政治不正确的话,如果早几年认识你,说不定我会把李行介绍给你,使劲撮合你们。”
  “现在也行。”
  “来不及了吧,后面……好歹不能光明正大婚内出轨。”
  “双双出轨也没什么吧?”
  杜润眯起眼睛,“你是不是真的看上李行了?”
  张束翻了个白眼,“你真庸俗。男人和女人就非得是看上看不上的关系?咱们这种不是也很特殊吗,我和李大夫是另一种特殊。”
  杜润也翻了个白眼,“什么特殊。张老师,我最近学了个新词,说的就是你,‘巧言令色’。你不要修饰,我说了,咱们这是以物换物的原始关系,你和李行更不特殊了,友达以下,暧昧未满。”
  滚吧。这男人心态真好,一会儿的饭局他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张束不再理他,“我就想知道你爸妈有多难对付。”
  第20章  董沁渝,至死不渝的渝
  “我爸妈是小意思,他们有求于你,和你们家。更迫切的一方永远处于下风口,你不用担心。尤其我妈,会疯狂讨好你,虽然你没从她的朋友圈扒出信息,但她扒出了你的,觉得你很…有趣。”
  “这是夸奖还是讽刺?”
  “没必要这么戒备,夸奖,”杜润弹了一下张束手里的杯子,“我妈觉得一个女人保持有趣很难。”
  张束不以为然。她很爱脱口秀,讲脱口秀的女人都挺有趣的,多是因为吃够了倒霉事和苦头。“花姐”肯定也吃了不少苦,但说一句求仁得仁不过分。
  “我倒是想提醒你,今天陈星也来。朱长跃回国,听到的第一件事怕是你和陈星的旧闻。张束,今天是你的修罗场。”
  “哪天又不是我的修罗场,”张束反问他,“那你呢?你是天降神兵还是猴子派来的逗比?”
  “我在你心里就是逗比?我觉得我还挺优雅的,当不了王子怎么也是个骑士吧。公主,咱们商量商量对策吧,至少别像上次一样尴尬。”
  “上次之所以那么尴尬,不是因为你的真公主来电话了吗?苏大夫今天最好不要在这顿饭上 call 你。”
  杜润又低下头。事情总会绕到这个问题上来。
  张束不想提,但杜润永远能漫不经心地脱口而出。她很想用他控诉父亲的话反问他,如果足够爱,可以放在身边挂在嘴边,为什么要出来见另一个女人的家长呢?让人心软的低头沉默并不能盖过一切。杜润到底是怎么想这件事的,他到底在乎不在乎让他脸上放光的女人?
  但她不能问。她就是“另一个女人”。
  “咱们这种关系,我没有任何资格说苏大夫,但我真的劝你保护好她。你说得对,你爸妈处于下风口,我和其他男人再不对劲,哪怕被捉奸在床,他们也说不了什么难听话。但如果苏大夫的事被发现了,就不好说了。”
  杜润父母如此敏感,竟然没发现儿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恋爱。这段感情甚至不算低调,同一款香水,老杜院长没经验,“花姐”还没经验吗。张束忍不住在心里咋舌。是没发现,还是不在乎呢。
  “那咱们呢,咱们怎么演?”杜润看她。
  “你担心他们觉得咱们不熟?”
  “是啊,咱俩毫无默契。你看,我说什么你都拆我台。”
  张束看着杜润的眼睛,水汪汪,表面是一层委屈。深进去是什么,她不想探究。
  她笑,“这不就对了?你应该感谢我,毫无默契又同意结婚,才是正确的开端,证明利益交换成功,是两家喜闻乐见的结果。”
  “就不会有浓情蜜意、夫唱妇随的开端吗?”
  “他们不信呀,你信吗?真的你侬我侬,后面也不好做制约筹码。再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哪儿来的真感情,你爸和前妻,你爸和你妈,陈星和朱贝贝,你和我。”
  杜润点头,“这样的家庭里总有新的受害者。”
  “别装可怜,咱们算不上,咱们是两个好演员,要演一出各怀鬼胎的戏。肯定有对角色动感情的演员,好在既然是戏就有谢幕的时候。”
  张束喝尽最后一滴咖啡,“我不会真醉,喝多少都不会。所以一会儿你放心,我们只要保持现在的不熟就好了。不过我也有个好奇的事,董沁渝会来吗?
  杜润一愣,“咱们的事还搬不动这尊佛,他的时间很值钱。”
  他努力控制了表情,但脸还是掉了下来。
  是吗,张束心里问。董沁渝为什么突然回国,就算杜润心里没数,“花姐”心里肯定有数。那反过来,‘花姐’计划押送两人结婚,快速推进医院的落实,董沁渝会不在乎吗?
  即便他不在乎,为了讨好朱长跃,杜润的爸爸会不会将董沁渝抬上桌,当做另一份筹码和礼物?
  但推开咖啡馆的门,张束只说了一句,“那就好。”
  她走上车,突然有点怀念那晚和李行一起喝酒,两人说话有一搭无一搭,快乐像是浴缸里慢慢沁入皮肤的温水,和在杜润车后座上的感觉完全不同。她可以大方面对自己的内心,她喜欢前者。她甚至在想,如果是李行,他会帮自己吗。
  可惜李行通不过家里的考试。再说人家凭什么要帮她,要参与这门虚无的考试呢。不要拉无辜的好人下水。
  她甩甩头,钻进了车。张束唾弃自己,被伤得体无完肤,还对任何一个走近的异性带着一点期待,希望他能拉自己出去。
  这次定的地点果然和上次家宴规格天上地下。张束每次觉得一家餐厅是老百姓的天花板,就会有另一家餐厅跑出来用更高的格调打她的脸。
  眼前一片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烟雾缭绕。才晚上五点,里面已经点亮了地灯,水面些许蜡烛,竟然是明火,氤氲袅袅。许多人举着手机拍个不停,张束只觉自己身在红楼梦片场。
  转了几道弯,张束终于看到了包间。一个包间一座亭,四周环水,像个孤岛。她在手机上偷偷查,评论说这里是谈生意圣地,私密性确实达标。
  包间走出个人,张束散光,看不清脸,只知道那人留着打过发胶的油头,油头下是张好白的脸,像是抹了几层粉,脸上架着金丝无框镜。脸下面是瘦长脖子,西装笔挺。张束脑子里不知怎的跑出来“似男非女”这四个字。
  看到杜润脸色变了,张束瞬间明白,笑说,“他的时间也没那么值钱。”
  杜润却笑不出来。看见董沁渝像石膏一样伫立在门口,杜润半步也迈不出去。张束搭住他的胳膊,带着他往里走,别怕,没事。果然事不关己,就能从容应对。
  两人走得近了,脂粉男才抬起头,对着两人咧嘴笑了起来。唇红齿白,笑容灿烂,在烟雾缭绕的场景下显得有些诡异。
  “小润,弟妹,第一次见面,你们好啊!”
  声音洪亮,措辞朴实,像是这家酒楼的销售,或者婚庆公司的接待员。
  董沁渝伸出手,热情的握手力度,“董沁渝,至死不渝的渝。”
  张束没有被那声“弟妹”喊愣,却被这句“至死不渝”震在原地。好在她演戏经验不少,憋着一口气没笑出声,去听见身后一声轻哼。
  朱贝贝来了,带着她的标志性香气。朱贝贝果然说到做到,一直赖在她家,这款香水张束每天都能闻到,熟悉得想吐。
  董沁渝的注意力移开,杜润这才看了张束一眼。张束猜他的疑惑与自己相当。朱贝贝工作看似光鲜,但本质上还是要给国企民企当牛做马,向来嘴甜,不知这声嗤笑怎么就跑了出来。
  朱贝贝和两人擦肩而过,径直走向董沁渝,更热情地握手,“我还说谁敢抢董总的台词,原来就是董总自己呀!好久不见董总,什么风把你从美国吹回来了?”
  张束这才想到他们都是做金融的,认识倒也不奇怪。
  董沁渝眼睛笑成一条缝,“那当然是温暖的家风呀。上岁数了,一个人在那边冷冰冰的,暖和过来再看未来打算也不迟。 ”
  杜润更僵。张束使劲掐了他一把,“开拍了。别走神。”
  今天的套间比平时家宴要大出一倍。长辈们还没来,圆桌上已经摆上硕大华美的桌花。
  杜润告诉张束,这是“花姐”亲手插的,也是她最喜欢的造型。
  张束这才仔细看,紫色和白色,意外地雅致。她再次忍不住刻薄,杜润的妈妈一定是个极美丽的女人,不然两兄弟共享一个父亲,颜值怎么会差出这么多。
  董沁渝招呼几人坐下。茶刚上,董沁渝就让服务员再去准备水果,不用急着过来。服务员意会,包间一时无人张罗。
  四人对视了一眼,都没起身。这茶该谁倒呢?
  看今天的架势,朱家是杜家的座上宾,两个女孩理应一根手指都不动;而杜家,董沁渝又压杜润一头,合该轮到杜润伺候。张束捋明白了,她猜董沁渝回国后和杜润在家里并没见过,这个做哥哥的,始终没得到让弟弟难看的机会。她不了解杜家,也不想轻易站队,也觉得这样做实在小家子气。
  向这种人示好的确膈应。但想到日后免不了碰面,只能劝自己添茶就添茶,给谁添不是添。但朱贝贝挣扎得时间更短,站起来得比她更快。
  “董总这是点谁呢。好久不合作,我都忘了自己之前是董总的乙方。老乙方给老甲方添茶是规矩,是吧董总。”
  董沁渝的杯子终于满上。目标没实现,但台阶已经搭好,不下让人看笑话。他抿了一口,“贝贝,真没想到咱们老对家,还能成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