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精少爷饲养手册 第85节
  “你那次说,她在何处?”他忽然问道。
  “谁?”杨遂被他的失态吓了一跳,一边挽起下摆一边用靴子抹开地上碎瓷。
  “叶莲。”
  杨遂略微思索一番,终于想起这个名字的主人:“似乎是南门码头——李兰钧,我看你压根没听我说话,你又犯病了?”他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呵斥道。
  李兰钧只是不停地自言自语着,压抑了两月的情绪不减反涨,而且涨得要倾翻所有理智。
  第86章
  “我、我要把她找回来……”
  他手指蜷缩成拳,终于吐出这句还算清晰的话语。
  “这又是哪跟哪?”杨遂后知后觉发现,面前这人压根算不上常人,分明是伪装良好的疯子,“你前脚赶她走,后脚又要捉回来,我看你真是病得不轻!”
  李兰钧愤然转头盯着他,咬牙切齿道:“不是你说的吗?一旦认定,身份体面、什么都顾不上了……”
  厅中一时沉默,门前溜过几只野雀飞鸟,落在柳树梢头歇脚嘤鸣。
  杨遂傻眼,大着嗓子指着他道:“我说的是我,哪句提到你了?”
  “你平日里阴阳怪气,分明就是借事来点我!”李兰钧回嘴说。
  杨遂算是明白了,他的话就是个由头,李兰钧正愁找不到理由拉下脸去找人,他忽然大义凛然说这一通,好巧不巧撞他谋划中了,于是要借着他的话发作。
  “好啊,在这等着我呢……那你说,你捉她回来,然后呢?”他甩开衣袖,冷哼一声坐直身板,静听李兰钧的后话。
  “还能怎样,留在我身边,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都不会放开她了!”
  李兰钧拔高了声量道,出口的话毫无新意,像是他一贯来的做派。
  杨遂听后一阵无语,扬眉上下打量他一番,才持着讥讽的口气说:“你对那小丫鬟,真的是爱么?”
  “爱……?”李兰钧容色呆滞下来,不等他思索,嘴唇磕碰着应下了杨遂的疑问,“是啊,不是爱,还能是什么呢?”
  又不像在回应,更像自问自答。
  他从前以为自己顶多看她有几分不同,后来蒲县走一遭,又生出了些许情意,再到缠绵悱恻、生死与共……她的份量更重了一点。
  他以为始终不到“爱”的地步,却不曾想早在许久以前,他就半推半就地爱上她了,只是他不肯认。
  不肯认自己爱上一个本意消遣的奴婢,他心底持着的尊卑让他忍不住看轻,忽视她的不安,看淡她一次又一次的奋勇。
  那时破庙里依依相惜,她问他:你爱我吗?
  他不敢答,他爱,但他落荒而逃,不愿正视他的情愫。
  “你竟然爱她?”杨遂嘴角噙起一抹怀疑的笑,“你要把她拘在南园做妾,这种无足轻重的身份也叫做爱她?与其给予这种廉价施舍,不如放她在外谋生,我看她也乐意得很。”
  他本来把李兰钧划分到纨绔子弟这一列,不欲同他多费口舌,如今看到他的神情,又不免放下偏见,看在同僚的面子上,最后出言提点一二。
  “我要退婚。”
  李兰钧鬼影一样站起来,带着森森鬼气俯视着他,无悲无喜地开口说道。
  杨遂闻言,险些从凳子上滚下地:“你非要做这丧门星么?让她们摊上你都没好下场。”
  紧接着他的又一句,更是让杨遂恨不得当场以头抢地,自戳双目而亡——“我要辞官。”
  “你当这是你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李兰钧已迈开腿,身体力行“想走就走”,他走到门边,忽然回头向他说:“骆府我亲自去,请辞书我也亲自写,一样不会落下。”
  “李兰钧,你真是个混球!”
  不理会身后之人的气急败坏,他一路走到府衙门前,从这满是酸腐气的院里踏出,迎着秋风暖阳往候在衙门前的车马边走去。
  冬青正提着食盒下车,见他出门相迎,忙上前两步道:“少爷,奴婢今日送餐晚了,您受饿了吗?”
  李兰钧没耐心等他搬来轿凳,略过他撑着车架跳上车,徒留一句:“去南门码头。”便没了踪影。
  冬青忙不迭跟上,一块跳上车由车夫御马往码头去。
  街市一如既往的纷杂,南街临河,大多是平民百姓和外籍商人的居所,码头也多,役夫更是多如牛毛。
  南门码头更是除了水路发达,其余皆没落,是城中比较混乱贫瘠的区域,一般官宦世家不往此处走,就算世家子玩乐找趣,也是在城中集云大街一带。
  马车行过拥挤的街道,不少行人纷纷伫足观望,想瞧一眼是哪家大人物尊驾,来南街同他们挤胡同陋巷。
  行至南门码头,马车遵命放缓了行速,李兰钧便不顾身份掀开车帘,沿着街道一一看过,生恐漏掉摊铺,错过了叶莲。
  “哪家公子,生得这样俊!”
  河畔招摇的妓身挥挥手帕,靠在门边尖声唤道,“累了进门歇歇脚,吃茶不收你茶钱呀!”
  行人的目光便更是热烈了。
  李兰钧张口就要斥她,下九流的下字还未出口,他又沉了声气,一声不吭地偏开脸。
  码头不算大,转了一圈都没瞧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李兰钧不死心,又让车夫轧过河上石桥,往对街找去。
  石桥尽头处一侧栽有蓬勃的柳树,垂枝而下,细细密密掩住几分日晒,树下摆放五六张木桌,桌旁长凳上坐满了人。
  几人穿梭在桌椅之间,托着食案摆下一碗碗吃食,有人吆喝了什么,在摊铺前一直未转身的女子便擦擦手,回首露出那张他日思夜想的面容。
  李兰钧整个人都快探出车窗,扶着窗沿倾身往前听她的声音。
  “是呀,再过些日子,水饭就该撤下换成烂糊杂粥了!”
  叶莲笑得开怀,一口雪白的细牙开合间碰出话语,她说着,反手用手臂擦了擦汗,又转头忙活起手中事物。
  音容不改,隔着半条河,他仿佛能看见她颊边两个浅浅的梨涡。
  “停车,停车!”见桥上拥堵,李兰钧收回身子,急忙掀帘喊道。
  马车缓缓停在桥上,还未停稳他就跳下车,趔趄几步往桥对面走。
  愈近,她的说话声就愈发清晰。
  “是想租间铺子,只不过没找到合适的,若是有门道,可得给我通通风……”
  叶莲忙活完摊铺上的事宜,难得坐下来和食客谈天说笑。
  “让你家男人帮你去打听呗,总让你一人忙活也不是个事啊!”食客舀起一只馄饨,一边吃一边说。
  “他不……”叶莲闻言忙摆摆手,还未开口却听摊前有人停留问价,便放下话头,麻利起身前去招呼新客。
  那食客见她走了,转而又向收拾残桌的晏雨声道:“对河有间铺面,原是卖胭脂的,但经营不善闭门有些日子了,你家娘子不是想盘铺子么?你得空去问问。”
  “嗯,我与她一块去。”晏雨声仔细擦着桌面,头也不抬。
  与他同行的另一名笑着打趣:“你说这年头,卖胭脂竟到码头来卖,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买来送姘头么?”
  周遭人听罢均笑了起来,一时又开始论述起生意方面的趣事笑料。
  “附近有了长久客源,选址太远反而吃力,不如就选在码头这儿,口碑在生意不会差。”
  叶莲招呼完新客,凑到晏雨声身侧同他絮絮叨叨说着。
  晏雨声抬头,应道:“你决定就好。”
  “到时候招几个跑堂伙计,你当我的帐房,我就能安心琢磨菜了。”她活动几下酸痛的手臂,有些雀跃地说。
  “你一个人,会不会太累?”
  “我不觉得累。支摊以来,我很久没动手烧菜了,都在做些单一小食,开馆子后就能专心关在厨房钻研菜式了,高兴还来不及呢!”叶莲笑着说,端起桌上垒好的陶碗,又收拢了竹筷汤勺。
  “哦,”她搂着碗筷走到一半,又回头看向晏雨声,“我擅自就让你当帐房,都没问你的意见,抱歉。”
  “我当。”晏雨声上前接过她怀中的碗筷,“你坐着,我洗碗筷。”
  “那让你当二掌柜可好?毕竟这小食摊是你我一块做起来的,你有一半功劳呢。”叶莲笑吟吟地递上,紧接着问。
  “也好。”他答道。
  风吹柳枝飘荡,徐徐而拨开二人头顶一片荫凉,让日光洒落在他们肩头,斑驳了大块衣襟。
  李兰钧傻傻立在桥头,扶着石柱一时失魂落魄。
  他上前去把她带回南园,然后呢?
  只会换来她的眼泪。
  就如同在南园,她声泪俱下,控诉他的独断,从不知给予她尊重。他后知后觉,从杨遂的话中才醒悟过来,她到底要的是什么。
  他愿意让她拾起尊严,却不肯给她真正的平等,那这一切几乎都是施舍,就连爱都无一例外。
  所以她逃离了,逃离之后,他才真正意识到他爱,她不再是奴婢,他们同样站立在扬州城,没有尊卑可言。
  他如今平视着她,这才是爱。
  只是她的爱给了别人,她的好坏、喜悲一同从他身上剥脱下来,捧着送给了另一人。
  “少爷,您怎么……”冬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欲言又止。
  “我现在该怎么做?”他目不斜视,看着摊铺上的人出言道。
  冬青左右顾看,不知他在同谁说话,或是自言自语。
  “说话。”
  意识到问的是自己,冬青抖擞出一身冷汗,躬身颤巍着回道:“府衙还未下值,少爷先去办公?”
  “我要去把那人的手脚打折,再戳瞎双眼,让他再也近不了她的身。”李兰钧淡淡地说,抬腿就要往摊铺走。
  “少爷!”冬青死命拉住他。
  “你要拦我,你觉得我做错了?”他转过头,红着眼哑声问道。
  冬青看了看晏雨声,毅然攥紧了手指:“少爷,莫说你,我们二人都不太是他的对手啊……”
  第87章
  李兰钧一时不知该哭该笑,他再回首看向柳树下,两人还在说说笑笑,布衣粗衫,外人看着格外登对,只有他如芒刺背。
  “而且,莲儿看着……挺开心的。”冬青咽了咽唾沫,又底气不足地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