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精少爷饲养手册 第31节
  杨遂在二人平息的争执中拿起一叠公文,退出去前煞有介事地回头道:“大人,若是不在我这儿待也成,下官没意见。”
  话看似是对李肃说的,实则在内涵李兰钧的娇贵,一箭双雕。
  “我没说不待!”李兰钧气得忘了自己本来目的,矢口否认。
  这话一出口,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李兰钧这死要面子,就好争一口气的性子可算坑惨了他。
  “既然没说不待,那就好好待着。”李肃顺水推舟,留下这句便率先踏出门,留李兰钧和门边的杨遂干瞪眼。
  杨遂讪笑一声,道:“判官,事已至此,咱们明日见?”
  堂中立着那人半晌没说话,随后颇有气性地甩甩袖子,略过他走出设厅,路过时重重哼了一声,显然是不领情。
  杨遂见李兰钧走出府衙老远,才收了笑容给他一个白眼,自小径往佥厅去。
  甫一回南园,李兰钧心里越想越气,脚下生风了一般冲进书房,摔砸好些才消解心中气愤。
  书房里白纸满地纷乱,砚台中墨汁洒在纸上好一片黑白不分,他坐在座上看着满室碎瓷烂具胸口起伏不已。
  叶莲端着食案走到门边,见一只灯架躺在门外,抬眼看书房内几乎没有落脚之处,正犹豫着要不要通传,却听里面传来冷冷的声音:“进来。”
  李兰钧正坐在书案前,靠在椅背上半睁着眼睛看着她。
  她踩着一地残渣走进书房,停在李兰钧面前:“少爷,奴婢给您送饮子和西瓜解渴。”
  叶莲原是想感谢李兰钧教她习字,就做了冷饮等他下值回园,天气燥热,喝上一口冷饮想必能纾解不少烦闷。
  没成想这么不凑巧,李兰钧如今可不止是烦闷,她的冷饮似乎解不了怒火。
  但人都走到门边,又被李兰钧叫了进来,打退堂鼓是绝无可能了。
  “无端端送这些做什么?”李兰钧皱着眉,一副不耐烦的神情。
  “这几日天热,奴婢怕少爷下值了喝不上一口凉水,口舌燥痛,就……送过来了。”
  叶莲据实告知,眼睛飞快眨了两下。
  李兰钧砸了这么一堆东西,的确口渴不已,叶莲此举雪中送炭,他面色好歹缓和下来。
  “哦,拿过来。”他倨傲地使唤道。
  叶莲依言将食案置于桌边,拿起一只天青釉高足杯,里面盛了满满一杯酸梅紫苏饮,她小心翼翼地递给李兰钧,生怕泼洒出去。
  李兰钧拿起来喝了一口,水不算太凉,紫苏叶和着酸梅、香橼的酸甜卷入喉间,意外的清爽。
  他将杯中水饮完,叶莲又用银签签起一块西瓜递上,黄玉般的瓜瓤里点着几颗红如朱漆的籽,李兰钧张口咬掉一半,再全部吃尽,吐出的籽由叶莲用手巾包着放到一旁。
  西瓜的清甜冲散了酸味,一切恰到好处。
  “少爷因着公事不开心么?”叶莲放低了语气,小心询问。
  李兰钧掀起眼皮看她,叶莲穿着浅碧夏衫,神色关切,柳眉也随他微微皱起……到嘴边的责怪又换了另话:“不是公事,是遇上了难缠的同僚。”
  “明明是高兴日子,竟被旁人煞了风景,难怪少爷好生烦躁。”叶莲顺着他的话头安慰道。
  “何止是烦躁,一想到日后要每日见到那张脸,还要任他差遣……就一刻都不想去了。”
  李兰钧苦闷地扶额,一堆话也不知在对她说还是对自己说。
  “不然我还是待在南园,一辈子这样庸庸碌碌地过去吧!”
  叶莲听他这么*说,思忖片刻才道:“少爷以往日日在书房用功读书,想必也是十分期待在官场上施展才华,若是真的因同僚就辞了官,日后一定会后悔的。”
  “少爷大可当他不存在,或是显露出恶劣的态度来吓吓他,让他离远一些就好了。”
  她眼见着李兰钧早晚用功,实在于心不忍,能把李兰钧愁成这副模样的人,她只见过一个,现在竟然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若是切身体会李兰钧的可怕之处,说不定会退避三舍了。
  李兰钧听罢,只是一个劲地叹气,纠结半晌才听天由命一般道:“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区区杨遂还能作践到哪儿去?”
  见他展眉,叶莲松了一口气,看盘中剩下不少西瓜,又问:“少爷,还吃西瓜吗?”
  李兰钧感觉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虽嘴上这么说却也不解气,他看着叶莲甜丝丝的笑容,心头那点郁闷化作依赖,伸手抱住叶莲的腰,将头放在小丫鬟胸口。
  “哪还吃得下……”
  第32章
  李兰钧哼哼唧唧地埋在她胸口,撒娇似的继续道,“我都快被气死了。”
  他时不时凑近跟叶莲肢体接触已是常事,她虽逐渐习以为常,但几时听过这样稀罕的语气,不由心尖一酥,分寸规矩被抛到院外,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冠,温声道:“少爷受委屈了。”
  受委屈的李兰钧抱着一块温香软玉,心情似乎没那么糟糕了。
  “后日端阳,你想不想去看赛舟?”李兰钧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出口谈起其他事宜。
  “赛舟?”叶莲语气雀跃起来,又转念一想李兰钧后日的行程,恭谨答道,“少爷不是要回李府过节么,恐怕挤不出空去。”
  “传个话的事,每年过节不都一个流程,没意思。”李兰钧轻飘飘地回。
  他一见父亲就是一脑门气,实在不想在李府多待,所以寻了个看赛舟的借口,好消磨去李府过节的时光。
  顺便还可带小丫鬟开开眼界,何乐而不为之?
  “这么大的热闹,一定有很多人去看,人多反而没趣,少爷……”叶莲恐他耽误时辰,虽心中向往,却还是劝说道。
  李兰钧冷哼一声:“你来当少爷好了?我说一句你要回上一百句!”
  “奴婢不是成心的……”叶莲瑟瑟缩回放在他冠上的手,委屈巴巴地应声道。
  “我瞧你就是!本来在衙门就受够了气,回来还要受你的,真是要把我气死才甘心么?”李兰钧仰头瞥她一眼,忿忿撒开手靠坐在椅子上,句句嗔怒。
  “奴婢错了,少爷,奴婢跟着您去就是了……”
  腰上的桎梏忽然松开,叶莲低头便见李兰钧怒目而视,方才那点低头垂目的可怜样全变成了蛮横。
  “让你出去玩乐又不是害你,怎的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李兰钧蹬鼻子上脸继续逼近她,“我强迫你了?嗯?”
  “没有没有!”叶莲摇摇头,头上一支珠钗穗子在摇晃间挂到鬓角上,引出小片牵扯痛。
  她不敢乱动,只得任由流苏勾在鬓发之间,将发丝扯得紧紧的,叶莲皱着眉忍痛不语。
  李兰钧这才满意地哼声,道:“算你有良心。”
  他散漫地伸出一只手,牵起叶莲的手掌拉着她往自己这边靠,叶莲略微歪斜着头,依依站在他膝前。
  “勾着头发也不吭声,疼死你算了。”
  李兰钧探手去取勾住她鬓角的穗子,手指在发间绞弄一会儿,鬓角的扯痛便消失不见。
  他拨弄好钗穗,沿着鬓发往下轻轻抚至耳廓,指尖一点点感触形状后,又捏起叶莲圆润的耳垂。
  那只耳朵倏地变得通红,红晕直蔓延至脸蛋。
  “你怎么没穿耳?”李兰钧看着她平整的耳垂,开口问道。
  叶莲红着脸垂下眸子:“家中贫穷,一年到头总是没有空闲的时候,没人帮我穿。”
  “一时半会儿的功夫都没有?”
  李兰钧颇为不解。
  “没呢,能在天未黑透时歇息都算早,平时更是要摸黑干活。”叶莲耐心地回答道,面上红晕稍微褪下一些。
  “为何不点灯?”
  “没有钱点,油灯也是要钱买的呀。”
  “一家五口人日日劳作,连买油钱都没有?”
  幼时那些穷苦记忆渐渐浮上心头,叶莲劫后余生般浅笑着答:“没有,家中积蓄留着救急,分不出钱卖这些。买了杂物,若是有个病死喜丧,就没钱应对了……少爷,一块铜板要掰成两半花的日子,您应该想不到吧?”
  李兰钧摇头,思忖后又盯着叶莲道:“你给我说说你以前的事,这些事我从未听过。”
  他在书上看的,远远不及眼前的人具体。
  “以前的事么……奴婢有一日劳作回家,一整天都未吃过饭,本想着去锅里取晚上的黍汤填肚子,却被弟弟抢去吃了,奴婢不敢再去生火煮饭,就这样饿着回榻上,”叶莲依言讲述自己的往事,前半段脸上并未有半点波澜,后又现出淡淡的笑容,“没想到,枕边竟有半块炊饼,奴婢就躺在榻上啃,炊饼又冷又硬,那时却觉得十分好吃,可能是饿坏了……”
  “什么混球弟弟,不把你当人了。”
  李兰钧听得直皱眉头,低骂道。
  叶莲没反驳,只是无奈地笑着说:“是啊,家里只有二姐对奴婢好,后来得知那半块饼也是她偷偷放在床头给我的……”
  她的思绪已被牵到了那片山村脚下,泥土砌成的房屋里躺着一个小女孩,在纸糊的窗户边借着月色啃食炊饼,身旁躺着的二姐背着身睡,屋里只有嚼咽的声音。
  “你二姐已经嫁人,还是同你一样被卖了?”
  她说起二姐眉目间涌起的缱绻,与叙事时的苦涩大有差异,李兰钧忍不住去问,想多听些墙院之外的故事,或是探寻叶莲贫苦生活的痕迹。
  “她死了。”叶莲抬起脸,平静地说。
  李兰钧顿了一下,一时不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的话。
  “二姐生了怪病,爹请郎中开药,她吃了却没好,眼见药钱花出去不少,二姐身子越来越差,爹就不打算治下去了。”
  她亲眼看着叶二娘病成一具骷髅,皮肉像纸一样勉强裹着骨头,她松垮地瘫在榻上,如果不是还有鼻息,更像个发臭的死人。
  叶莲白天挤出时间上山找药,把山头上能入药的一股脑采回家,夜里就将草药汁水喂给二娘,随后心惊胆战地躺在这将死之人的身侧。
  二娘苟延残喘活了半年,期间连话都说不出一句,死前拼命翕动着嘴唤了声“三娘”,就睁着眼去了。
  她下葬时叶莲没敢哭,爹娘对这个不能干活的累赘女儿颇有微词,叶莲怕惹怒他们,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场,叶二娘的一生便在她的哭声里草草结束了。
  叶莲眼中有些忧伤,但见李兰钧未置一词,很快掩盖住情绪怯怯地问:“少爷,奴婢说这些是不是让您……不开心了?”
  她几乎不愿说这些事,毕竟不是能逗人高兴的趣闻,反而扫人兴致。
  “是不开心,”李兰钧呼出一口气,闷声道,“我竟不知你过得这么艰难。”
  “如今不难了,少爷,您对奴婢这样好,奴婢有时都不知如何报答。”
  叶莲赶紧缓和气氛,扬起一抹清浅的笑。
  “你要报答我?那什么都听我的,不许说半个不字,”李兰钧忽而扬起眉,眉宇间透着矜贵,“你后日跟我去看赛舟,我带你去东朝楼看,那儿景好。”
  “少爷,东朝楼是哪儿啊?”叶莲顺着他的话头问。
  李兰钧难得耐着性子同她解释,“你上回买花糕,最高那座楼就是了。”
  她买花糕那糕点铺子都是金玉堆成的,更何况集云大街最惹眼的酒楼,定是她不敢想象的花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