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说完了?”邵寒的声音平静无波,比清晨的露水还冷,“你的道歉我收下了,至于其他……”
  他顿了顿,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秦野,我们之间的事已经两清了,你欠我的,用命还过一次,我欠你的……昨晚也还了,日后别再跟着我了。”
  他不再看秦野瞬间惨白的脸和眼中骤然熄灭的光,转身欲走回屋里。
  “邵寒!”秦野在他身后低吼一声,带着濒死野兽般的绝望和不甘,却终究克制,没有再上前一步。
  山风吹过,带来远处林海的低语,也吹散了猎户眼中最后一点微光。
  秦野失魂落魄地离开后不久,院门口又出现了另一个身影,他们似说好一般没有撞上。
  沈聿清站在院外,身姿挺拔如院中那株挺拔的槐树,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和疲惫,眼下的乌青显示他也一夜未眠。
  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步履沉稳地走进院子,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更衬得他气质沉静,却也透着一丝疏离的孤高。
  “阿寒。”沈聿清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他看着邵寒,目光复杂难辨,有担忧,有审视,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的痛楚。
  昨晚邵寒那句“我的事与您无关”,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他这些日子以来隐秘的期待和美好的幻想。
  “沈老师。”邵寒微微颔首,态度是面对师长应有的礼貌,却也仅止于此,那份疏离感比清晨的薄雾更清晰。
  沈聿清将手中的文件递过去,那是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回城审批函,上面明确写着推荐邵寒作为工农兵学员继续回城深造。
  “这个,”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托人办下来了,手续齐全,你现在就可以离开。”
  邵寒的目光扫过那张薄薄的纸,这曾是原身梦寐以求的通行证,他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抬眼看着沈聿清,眼神清澈而冷静,仿佛能洞穿人心。
  沈聿清在他的注视下,感觉自己的精心构筑的防线在寸寸瓦解,他自嘲般地牵了牵嘴角,那笑容苦涩而疲惫,“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之前的事,是我冲动了,我向你道歉。”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坦诚,“我确实存了私心,我以为……以为你对我那么好,至少是有些不同的。”
  沈聿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邵寒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将那份文件轻轻放在旁边的石凳上,姿态放得极低。
  “这个名额,不是条件,更不是交换。”他清晰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剖开自己的心,“是我报答你当初在牛棚外的救命之恩,没有你,我熬不过那个冬天,这份恩情我一直记着。”
  见邵寒无动于衷,沈聿清后退一步,目光深深地看着邵寒,那里面有不舍,有挣扎,但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种沉重的克制。
  “至于……其他的心思,”他声音艰涩,“的确是我一厢情愿,与你无关,你不用有负担,回城后好好生活,我……提前祝你前程似锦。”
  说完,他也像其他两人一样不再停留,转身离去,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萧索。
  放在石凳上的回城函,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也无比沉重。
  沈聿清以他的方式,将他滚烫的心意连同尊严一起,放在了邵寒面前,不求回应,他终究是骄傲的,即便跌落尘埃,也要维持最后的体面。
  邵寒看着石凳上那份象征着坦途的文件,又看了看沈聿清消失在院门外的背影,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邵寒弯腰,没有去拿那份文件,而是捡起地上被风吹落的一片嫩叶,指尖捻了捻,感受着生命的脆弱与新绿。
  片刻后,正当邵寒准备回屋彻底无视那张纸时,大队长带着一脸激动和喜色,引着一位穿着体面,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邵知青,邵知青!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啊!”大队长嗓门洪亮,打破了小院的沉寂。
  邵寒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来人。
  那位中年男人满面红光,眼神热切,几步上前,紧紧握住邵寒的手,用力摇晃着:“邵知青,终于见到你了,我叫周振华,多亏了你当时开的那副药方,我现在已经能正常走路了。”
  邵寒微微蹙眉,有些不明所以。
  大队长连忙解释:“邵知青,你不记得啦?之前我找你根据症状开过一副药方,当时只说是帮亲戚求的,其实我说了谎,真正用药的是眼前的周书记。”
  周书记连连点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邵知青,您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您那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我不可能如此容易再站起来,我这次来,一是当面道谢,二是……”
  他顿了顿,语气郑重,“我了解到您是知青,有文化底子,更有这份悬壶济世的仁心和本事,待在乡下太埋没人才了。”
  邵寒闻言,微微挑眉,他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虽然他曾经的确想过利用医术回城。
  周书记知晓知青的生活并不容易,“我有个老朋友,是省城中医学院的副院长,我跟他提了你的事,他非常感兴趣,想推荐你去省城中医学院,系统地学习深造,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邵寒:“邵知青,你看……你愿意去吗?手续方面,你完全不用担心,一切都由我来安排!”
  邵寒看着眼前激动不已的周书记和满脸与有荣焉的大队长,再瞥了一眼石凳上那份沈聿清留下的回城函,眼底深处,终于掠过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看来,真正的出路,在这里。
  邵寒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清冷,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谢谢周书记,我愿意去。”
  第146章 青山吞吐古今月,绿树低昂朝暮风(26)
  周书记和大队长喜出望外,立刻开始商定具体行程和手续细节。邵寒安静地听着,目光偶尔掠过院角那几株摇曳的桃花,又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
  接下来的两天,邵寒以惊人的效率处理着一切,他拒绝了大队长提议的欢送会,也婉拒了周书记派人来接的好意。
  在一个薄雾尚未散尽的清晨,他悄无声息地带着简单的行囊离开了靠山屯,如同来时一般。
  当然,离开前,邵寒是留了信的。
  在陆向阳经常帮他打水的水缸旁,压着一个信封和一张字迹工整的纸条。
  信封里是这段时间陆向阳托人带给他的钱票,纸条上只有寥寥数语:“向阳,这段时间承蒙照顾,无功不受禄,前尘已了,各自珍重。”
  在沈聿清那间作为临时住所的土屋窗台上,放着一纸墨迹未干的药方,药方上压着一颗光滑的鹅卵石,纸上写着:“沈老师,多谢教导,此方调理旧疾,遵医嘱服用,山高水长,各自安好。”
  在秦野屋子的门口,纸上同样是药方,针对秦野母亲的沉疴旧疾,详细标注了煎服方法,落款处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字:“此方调理秦大娘咳疾,唯愿康健,前事如风,不必再念。”
  做完这一切,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邵寒最后看了一眼被薄雾笼罩的村庄,炊烟尚未升起,一片沉寂。
  他背起行囊,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公社车站的小路上,像一滴水融入了初晨的微光里,不留痕迹。
  大队长得了邵寒的叮嘱,又有周书记的嘱托,面对随后几天找上门来的陆向阳、沈聿清和秦野,他三缄其口,只推说邵寒被调走,但具体去向不知。
  陆向阳拿着信封里的钱票,失落又茫然,他没想到自己的表白会让邵寒毫不犹豫的离开,若是如此,早知道他就不那么冲动了,可惜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
  沈聿清盯着那张药方,只剩下深深的挫败与痛楚,他第一次如此喜欢一个人,没有经验,用错了方法,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放弃。
  秦野攥着那张没有署名的药方,再也顾不得纠结邵寒曾经举报他的事情,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他对邵寒的感情早就不是一句怨恨可以概括的。
  几人都不相信这是结束,但现实的阻隔如同无形的墙,陆向阳有家庭牵绊,他倒是想亲自去找邵寒,可父母听到了些风声,很快就将人接了回去,让他老老实实工作。
  沈聿清的身份敏感,调动不易,即便有心也无力,秦野更是困于责任,母亲和妹妹还要他照顾,怎么可能一走了之?
  他们都没有放弃寻找邵寒的下落,但一个人若是想故意隐藏身份信息,被找到的可能性便小之又小,重逢只能让缘分来决定。
  三年后,省城,中医学院附属医院门诊部。
  初秋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在宽敞明亮的诊室内,窗外梧桐叶已染上些许金黄,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诊室内,一位年轻的医生正端坐桌前,垂眸为一位老者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