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最后那几个字,是从两张贴着的嘴巴缝隙里传出来的,十分虚弱,一早上的饭都白吃了,程树下车的时候,眼前发黑,腿发软。
  耳朵边一直萦绕着陆遥的话。
  他说,车钥匙你拿着,这两天自己开,我观察了一下,你开车挺稳,但也要注意安全,别抢路……
  他说,明天我肯定赶回来,我们晚上见,一起吃个饭行吗?把阿姨和棠儿也叫上,我们好久没在外边吃好吃的了……
  程树终于知道了腿发软心狂跳人要疯的原因,不全是快要被亲晕了。
  而是,我们。
  陆遥口口声声的我们。
  那两个字久久在他的脑子里飘啊飘,各种字体,各种颜色,就是不散去。
  我们。
  我们。
  程树发现了一个很悲哀又很明朗的事实。
  他爱陆遥。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不管怎么样针锋相对纠结不安五味杂全,有个事实一直都存在,在他的血液里,在他的骨骼里,在他的五脏六腑,每一个细胞。
  程树爱陆遥。
  从来没变过。
  所以接到了高昂的电话他才会发狂,疯狗一样从办公室狂奔出去,电梯需要等,但他等不及,跑到了楼梯间,又一口气跑到了楼下。
  高昂已经在等了。
  “车钥匙给我。”高昂急三火四的从程树手里拿过了车钥匙,“你这样开不了车,我开。”
  高昂是接到了宠物医院护士的电话,他总去,没事就找陆遥喝两杯,通常是要等,陆遥很忙。
  他也没脾气,反正孤家寡人一个,回到那个小小出租屋,只会更加放大他的孤单和无所事事。
  他宁愿逗逗小狗,摸摸小猫,和鹦鹉聊两句。
  那儿的人他都熟。
  骨子里就带着北方人天生的热乎气,劝过失恋的前台姑娘,帮另一位宠物医生接过孩子,遛过狗,招呼过顾客。
  所以他们才会在第一时间打电话给高昂。
  因为知道陆遥没人。
  是真的没有,一个都没有,没父母,也没兄弟姐妹。
  :=
  程树他们倒是见过两次,有点冷,不爱说话,喜欢盯着动物看,一看一个小时。
  陆遥也不管,在他走了时候,问一句:“回家?”
  程树点点头。
  陆遥立刻就脱下了白大褂,拿着车钥匙跟出去,像是被渣男吊着,迷了眼。
  没人知道程树和陆遥的故事。
  但都不待见他。
  虽然他并不在乎。
  就算他们想通知他都没办法,没电话,只能打给高昂。
  小护士挺慌,声音发颤:“你能不能去看看?陆院长他出车祸了,中间就打过来一个电话,还是旁边同行的人打的,然后就再也打不通了,信号不好……”
  高昂上班的地方离程树挺近,他不要命的跑过来,开车的时候还在喘,喝了两口水,慢慢的压下去。
  瞄了眼程树,没敢说话。
  程树脸色很差,惨白惨白的,攥着拳头放在膝盖上,因为太用力,关节咯咯响。
  牙齿也是,咬在一起,快要咬碎了,中间高昂短暂的停了几分钟,下车抽了两根烟,就又继续前行。
  那地方挺偏的,下了高速还要再开个五十公里,都是山路,不好走,也开不快,错车还要等。
  可越是这种时候,最不能急。
  天都黑了,没路灯,本来就难开,现在更是难上加难。
  程树终于说了话,但是一声都没催,他说:“高昂你慢点,不差这十分钟,平安到了比什么都强。”
  高昂点点头,眼睛盯着前路,三十迈算是最多了,路边看到了一辆撞成空壳的破车,应该是被遗弃了。
  程树一阵心慌,喘不上气,脸上没显,心里却在翻腾,碎成一片片,捡都捡不起来。
  甚至没心思去研究一下那辆破车到底在哪里多久了。
  一天?一年?还是几个小时?
  第134章 过山车
  陆遥躺在病床上,小县城的医院,各种设施都不算好,床头没法摇起来,床单很旧很旧,有斑驳黄色的印记,枕头躺着硌得慌,墙灰扑啦啦的往下掉,就连同事帮忙找来的护工,都是个耳背的阿姨,一点不专业。
  阿姨年纪挺大了,花白的头发,人倒干净利落,就是说话费嗓子。
  陆遥说:“阿姨麻烦给我杯水。”
  阿姨挺大嗓门:“啊?”
  陆遥喊起来:“阿姨!我要喝水!”
  阿姨边去倒水边小声嘀咕:“真不礼貌,没大没小……”
  还说了些别的,陆遥没听清,他颓然的躺在那儿,闭上了眼睛,其实和阿姨相处也不过两个小时。
  他已经觉得快要累死了。
  腿上打了三颗钢钉,胫骨骨折,在只有一间手术室的小医院接受了手术,麻药劲儿刚过,疼。
  脑门在冒汗,喝口水像是用尽了平生力气,虽然有吸管,但瞧着阿姨的手在倒水的时候,蹭过吸管顶端,陆遥冒昧的拨到了一边,对着杯口灌了两下,沾湿了衣襟。
  “你这孩子,”阿姨拍了他一下,慌张的拿纸巾给他擦,“怎么这么不听话!”
  据说这一整间医院就几个护工,没得挑,陆遥几乎要绝望了。
  当然,如果他现在好好的,他会很有耐心的对待这位阿姨,和他往常一样,嘻嘻哈哈的说漂亮话。
  但他现在疼得想死。
  同事说得对,活该,自己作的。
  热火朝天的公益活动,租的大巴车,摇摇晃晃的来到小县城,陆遥被安排在免费动物体检的岗位。
  跟流浪动物沾了点儿边儿,因为这里穷,人们很少舍得花钱买宠物,街上的哪个看对了眼,就领回家了。
  什么体检,什么预防针,根本没听过。
  很旧的一个社区,住着不少老人,养小猫小狗的也很多,但就是没人来。
  他差点冲到大街上招呼生意了。
  下午来了通知,别的地方也用不上人,回宾馆休息吧,明天集体坐大巴车回去。
  跟他在一起的也是位宠物医生,玩手机里的小游戏劲儿劲儿的,看到了通知也无动于衷,反正在哪儿都是这么待着。
  陆遥试图撺掇他:“要不咱们回?”
  同事哎哟一声,漫不经心的说:“那个破宾馆我都住两次了,房间里一股怪味,空调也不管用,死冷死冷的,你就听我的,在这儿晒晒太阳,不行就去前边的步行街逛两圈,等到晚上,和大家汇合去吃饭,据说今天吃火锅。
  陆遥着急的解释:“我说的是回去,回家,不在这儿住了。”
  他往前凑了一步,神秘兮兮的:“你早上不还说,今天是你儿子生日,不想给儿子过生日?以后想起来,会后悔的。”
  同事放下了手机,思考了一阵,动了心:“那问问?”
  问问就问问,负责人也不忙,懒洋洋的,回去的车费可不报销啊。
  不用报销,陆遥倒洒脱,拽着同事去了车站,说是刚下过雪,路不好走,大巴车停了,这地方没高铁。
  陆遥眼睛一转,看到了拉活的出租车。
  五十一位,送到临近县城的高铁站,大概要开一个小时,全是小路,本来要凑够人才走的,陆遥手一挥,我包车。
  司机高高兴兴的上路了,开得不快,但架不住路滑,两驱的小轿车,在上坡的时候没安防滑链。
  同事在旁边皱眉:“这能行?”
  司机脖子一梗:“怎么不行,这条路我一天好几趟,可从来没出过事。”
  其实陆遥心里也没底,但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车子就已经失去了控制,往下溜,刹车的作用微乎其微。
  司机打方向盘,试图让车子停下来,但没成功,却调转了车头,好像让他们俩看清楚事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一样。
  一切发生的很快,也就几秒钟,陆遥看清楚了,车子像个失控的小玩具,从坡上往下冲,甚至有一瞬间的失重,让他想起了游乐场的过山车。
  俯冲时也是这样的感觉。
  甚至连人的尖叫都一模一样。
  那位见过两次的同事,没怎么说过话,印象中是个安静沉稳总是犯懒的人,多一个字都不乐意说,此时,正变成一副尖嗓子,鬼吼鬼叫。
  当然,陆遥也没好多少。
  他眼见着那辆车撞上了一棵大树。
  真的是大树,应该几十年了吧,一个人合抱都费劲,再然后,他不知道了。
  晕了。
  晕的很彻底。
  醒来是在救护车上,因为太吵闹,沉稳的同事额头流着血,一直往下滴,随便用手捂着,急切的大声的问:“他还活着?伤没伤到脑子?我也没他家里人的电话啊,就有他工作宠物医院的电话。”
  随车医生也着急:“那你倒是打啊,得有人来交钱啊,不然就算拉到了医院也没人敢管。”
  医生也是人,也会怕,逃掉医疗费这件事不新鲜,没交押金的人根本不敢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