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他要挺住。
  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可总还会有遗漏,他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像个行尸走肉,却也没忘记跟路人打听,和小店老板问话,尽力保持着礼貌,对每个人说谢谢,然后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
  “如果您见到了这个小女孩,麻烦马上给我打电话,家里人很着急,谢谢您了。”
  这些话重复了上万次,原来电影里演的那些靠着高科技新手段去找人的镜头,都是骗人的。
  实际上,靠的还是一双腿和一张嘴。
  那张嘴巴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嘴唇干的开裂,连药都忘记吃,偶尔会喝两口水,胃里面上涌一丝甜腥,靠着水拼命的压下去。
  程树知道陆遥跟在自己的后面,他没管,这事谁也怨不着,但他现在也的确是不想说话。
  他就那么慢慢的走着,下了小雨,让自己瞪大眼睛,后面好像停了辆车,差点撞到他,刹车声很急,可能也是路滑,很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伴随着陆遥的一句:“树儿……树儿!你看!这个是不是棠儿天天抱着的那个小熊?”
  第103章 认命
  程树猛地回头,怔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的,盯着陆遥手里的那个棕色的毛绒小熊。
  被雨水打的卷了毛,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就是程棠整天抱着舍不得撒手片刻的小熊。
  是陆遥买给她的,是她最最喜欢的。
  程树哆嗦着往前走了两步,拼命的压抑着上涌的恐惧,他以为自己能绷住的。
  可就真的绷不住了。
  嘴里满是甜腥的恶心,在距离陆遥一米远的地方,他突然停住了,弯下腰,手扶着膝盖,扑哧一声喷了出来,点点鲜红染脏了裤脚,血挂在嘴边,他觉得头晕。
  程树对那种感觉很熟悉,他曾经有过,在那个毕生难忘的晚上,他被张雅蓝拖出了家门,眼前也像现在这样,满是星星。
  一闪一闪的,刺得眼睛睁不开,仿佛一张电网把他罩住,摸到的空气都会让他疼。
  太疼了,指尖抖个不停,耳朵里听到的像是虚幻的,不真实的,嗡嗡响。
  程树闭上了眼睛,他没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眼泪顺着眼角混杂着鼻涕和血,糊了满脸,后来呢……他不知道了。
  所以程树并没有看见陆遥手扇着自己巴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被恐惧冲昏了头脑。
  好几个耳光打在脸上,像个疯子。
  清晰的手指印,两颊又红又肿,但他不在乎,呼吸还是快,手在也抖,却也能想起来,把程树的头歪到一侧,确认他不会被涌出的血呛住,掏出了电话,翻了好几遍,才终于找到了那个号码。
  “高重,快推张床出来,曾经煤气中毒,肺部感染,纤维化百分之五十,应该是发烧引发的感染,吐血,晕倒。”
  高重愣了一下:“谁?”
  “程树。”陆遥喊着,“就在医院门口左拐,你能快来吗,我不敢背他。”
  高重轻微的叹了口气:“马上到。”
  陆遥用尽了平生冷静,他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他不能动程树,眼看着他又涌上来一口血,顺着嘴角往下流。
  他又要哭了。
  但这次真没有哭出来,不能哭,人一哭就容易崩,好几个人,都指望着他呢。
  能怎么样呢?
  只能咬紧牙挺着。
  陆遥经历过很多事,妈妈死时,也是这样,悲惨的无以复加,然而,他又目睹了一次。
  他好怕。
  他看到高重带着人推了张床跑过来,几个人忙活着把程树弄了上去,侧躺。
  “走啊!”高重冲着陆遥喊,推着床往前跑,医疗剧里那些现场救治在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存在。
  总要看过片子,才能对症下药。
  “你知道他的病吗?”高重问了问陆遥。
  陆遥手扶着床,跟他们一起跑,咬着嘴唇点点头,他知道,他更知道这个病要好好注意,不能感冒发烧,不能感染,不能累着,不能心力交瘁。
  程树全占了。
  手里还握着那个毛绒小熊呢,那就握着吧,不能扔。
  陆遥坐在急诊室外边的走廊里,椅子没有了,他就委顿在墙角,刚刚张雅蓝醒了一次,自己拔了针,可没走出去两步,就又晕了,血压高得吓人,没办法,打了镇定剂,她现在只能睡着,不然会没命的。
  高重匆忙的来找过一次陆遥,没说话,冲他勾了勾手指,陆遥慌忙跟在后面,去了办公室,程树的片子就挂在那儿,两片白肺,赤裸裸的展现在他面前。
  陆遥的双手紧紧攥住了那只小熊,太用力,关节都发出了声响。
  高重摘下了眼镜,揉了揉眉心,轻声说:“我就不用跟你解释了,你能看懂,肺部感染太严重了,血氧掉到了百分之八十,已经上了呼吸机。”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能不能救回来,看他的命了。”
  医生从来不是万能的,偶尔治愈,常常遗憾,总是悲伤。
  陆遥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展现了自己的脆弱,他轻声的:“高重,我求你,救救他。”
  高重火了,大嗓门的喊着:“你都懂,你比我学的好多了,那时候他们都叫你那个什么——天才,你看了片子,还不知道吗,这人恐怕是……”
  高重看了眼陆遥,突然停住了,他好像没别的能耐了,只是叹气,语气也软了下来。
  “我会尽力的。”
  “谢谢。”陆遥低头,死命的忍着眼泪,他把小熊放在了桌子上,转身出去,留下了一句话,“程树有任何事,都给我打电话。”
  他先打了个电话,给琴姨和毅叔,求他们赶快来,又打电话给陈少宇,这种时候,他还是得有个信得着的人。
  他和陈少宇之间有过很多故事,幸好没有转变成了事故,同事也好,朋友也好,他现在需要建议和帮忙。
  陈少宇听完,愣了很久,才直指问题的关键:“陆总,这件事你有没有想过,和你的父亲有没有关系呢?”
  陆遥的手机从手里跌落,跳了两下才停住,路人好心的捡了起来,塞进他手里,他竟然忘记了说谢谢。
  显得特别没礼貌。
  是呀,怎么慌乱的就没想到他呢。
  深呼吸两口,然而他并没有平静下来,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裂开了,好大一条缝儿。
  却也没影响打出去电话。
  “喂。”陆之明就说出了这一个字,不知道为什么,陆遥竟然听出了洋洋得意。
  “是你吗?”他冷冷的问,却没办法让自己镇定下来,声音抖得像唱歌,特别不冷静。
  “说什么呢?儿子,”陆之明哈哈哈的笑起来,“没头没尾的,你喝酒了啊?对了,你在医院吧,离得不远,要不要见一面?咱们父子俩久违的喝两杯。”
  他用的肯定句,他知道陆遥一定会去的,的确是离得不远,那是他从小到大生活的家。
  别墅区,住的都是有钱人,陆遥的车开进去的时候,门口年轻的保安会立正敬礼。
  每家每户住了什么人,都是什么关系,他们门清,远远的看见了陆遥那辆车,就已经开始做准备了。
  陆遥第一次没按喇叭回礼,他开得很匆忙,尤其是看见了小区门口停着的那辆灰色面包车时,他似乎都明白了。
  到底还是躲不过。
  他比不了陆之明的心狠,步步为营,把他当玩具一样耍,他不甘心,但似乎是认了命。
  家里门口的夜灯一直亮着,但是半分温暖也没有,陆遥轻轻的推门走了进去,特别宽敞的客厅里,陆之明翘脚坐在沙发上,完全是胜利者的姿态。
  小房子住久了,回了家居然不习惯了,只觉得空旷,从大门走到了沙发,也是很漫长的一段路,陆遥缓缓的走着,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悲。
  陆遥终于站在了陆之明的对面,不哭不笑,也不说话,像是一个即将进入棺木的人,呼吸着最后一口氧气,时间到了,他看了一眼挂在客厅墙壁上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每个人脸上都堆满了笑,却仿佛每个人都已经死去。
  他不再犹豫,扑通一声跪在了陆之明面前,挺直着腰背,眼神坚毅的看着他,语气不像是恳求,倒向是寻仇。
  “爸,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求你,放过他们一家。”
  陆之明笑了起来,哈哈哈的,打了胜仗一样,伸出脚尖碰了碰陆遥的膝盖,像在逗弄小狗:“真的什么都答应?”
  陆遥点点头,指着照片上的冷莹:“我在我妈面前不说假话,你也要说到做到,她都看着呢。”
  陆之明回头,望着墙上的照片,犯了几秒钟的痴,又很快转回来,看着陆遥,笑呵呵的,眼睛瞄着面前的茶几:“先把这份文件签了。”
  服装厂的转让协议,钱不钱的,现在对陆遥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只是粗略的看了看,就毫不犹豫的拿起了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表达着诚意满满,和满心的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