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疼,痛苦,难受,想死……
  然而,妈妈接过他递过的药,会对他笑一下:“宇啊,吵着你了吧,真是给你添麻烦了,还困吗?去,再睡一会儿。”
  陈少宇又递给她另外一种药。
  吃药是一把一把灌下去,病却半点不见好,没有丝毫能痊愈的可能了,但人的生命力非常很奇怪,折腾了这么些年,就是死不了。
  妈妈接过第三种药的时候,叹了口气:“我昨晚梦着你爸了……”
  陈少宇把水杯重重的砸在了床头柜上,溅得到处都是水滴。
  他沉默了两秒钟,低声说:“我困。”扭头就走出了那间充满药味和病人体味的卧室。
  但也没回去睡觉,而是去了厨房,要准备早餐,要给妈妈擦脸更衣换纸尿裤,他熬了粥,站在阳台面对开着的窗户抽了根烟,抽到一半的时候,手机响了一声,拿过来看了一眼,没有害怕,没有不安,他笑了。
  陈少宇觉得自己不怂,敢做就敢当,这世界上没什么他在乎的东西,这种感觉简直爽翻了。
  在妈妈的脖子上围了条口水巾,一口一口的喂她喝粥,喝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呕起来,陈少宇面无表情的拿起床边的塑料盆放在了她嘴边,让她吐,漱口,继续喂粥。
  整个过程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句话也没有,去洗了把脸,胡乱的喝了点粥,背着包出门的时候,他的手都放在了门把手上,想了想,又突然退了回来。
  站在妈妈的卧室门口,靠在门框上,妈妈怔怔的看着他,不明所以。
  他突然就笑了,看着还挺开心的,伸手比划着:“妈,我们出去玩儿好不好,去看看大海,去看看外边现在是什么样的,好吗?”
  妈妈也跟着笑,点头,好。
  他们心里知道,那一天不会来了。
  陈少宇也知道,他在服装厂的日子到头了,他坦荡的站在了陆遥面前,没说话,但也不慌。
  陆遥拿着从张雅蓝那里要来的照片,给他看,陈少宇低头看了一眼,就开始盯着陆遥,等待着他先说话。
  陆遥的确说了:“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是你吗?”
  陈少宇微笑着回答:“知道,照着手指了,食指,我的这根手指是弯的,不直溜,小时候我爸打我妈,我去拦着,被他用啤酒瓶砸的,后来没长好,骨头歪了,难看死了,丑。”
  第89章 凭什么
  陆遥皱皱眉头:“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啊,”陈少宇终于收敛起笑容,叹了口气,“因为我觉得程树这家伙,不配在这个世界上笑一声。”
  “你就这么恨他?”陆遥是真的理解不了,可是,好像又能理解,“你喜欢他。”
  他没有用疑问句而是直接下了结论。
  “陈少宇,你喜欢程树。”
  “你他妈放屁!”陈少宇手撑在桌面上,冲着陆遥咆哮,“我恨死他了!”
  不知怎么的,陆遥终于放松下来了紧绷的身体,靠在了椅背上,舒展着刚刚过于紧张有点麻木的双腿,还伸手捶了两下,抬头看着陈少宇:“你不是恨他,你是恨你自己怎么会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陈少宇仰天长啸,像个鬼一样在嚎叫,工厂里的人应该全都听见了,但没人敢过来。
  刚刚听见了楼下那句跟陈少宇打招呼的声音,陆遥就给王姐打了电话,告诉她无论听见了任何动静都不要让人进来。
  王姐嗯了一声,又很担心的劝:“陆总啊,有话好好说啊,可别打架。”
  陆遥觉得自己忍得挺好的,虽然拳头已经握的咔咔响,但始终没挥出去,他眼看着陈少宇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嚎叫过后,是异常的冷静,声音里全是寒意。
  “陆遥,你就那么喜欢他呀?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你知道他做过什么事吗?他还因为这些脏事进过警察局,你知道吗?”
  陆遥低垂着双眼,淡淡的:“他怎么样我都喜欢。”
  陈少宇大声狂笑,一点体面都不顾了,来回踱着步:“陆遥,你不知道。”
  他好像抓住了什么了不得把柄,直勾勾的看着陆遥说,嘴角隐藏不住的轻笑:“你不知道他为了钱和很多男人交往过,他那时才多大啊,就那么有心眼,目的明确,只拿东西,只要钱,玩腻了就甩人,当然会有糊弄不过去的,把他告到了警察局,还是我把他捞出来的呢!如果不是我,他早就烂在那个半地下出租屋了!你不知道啊……他和那些男的……啧……你肯定受不了……”
  陆遥是蹬着桌子,从上面跨过去的,脚还没落地,拳头就结结实实的挥在了陈少宇的右脸。
  陈少宇往后退了两步,靠在了文件柜上,头在柜门磕了一下,应该很疼的,但他笑了。
  那个笑让陆遥彻底失控,揪着他的衣领,一拳又挥了下去。
  “你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吗?”他问。
  紧接着又是一拳。
  “我是被我爸打大的。”
  陆遥的膝盖弯曲起来,狠狠的顶了下陈少宇的肚子。
  “可是他打到我十三岁,就打不过我了。”
  陆遥扯着陈少宇的衣领把他拉向了窗口,摁着他的上半身伸出了窗外,春风很大,混着沙尘,没完没了,陈少宇的头发被吹的乱舞,眼镜往楼下坠落下去,很轻的一声。
  他没挣扎,认了命,挨了揍也没喊过一声痛,像一具没了灵魂的尸体,任由陆遥折腾着。
  “你不心疼吗?”陆遥的手发颤,声音也是,他说,“我的心都要疼死了,你不心疼吗?”
  陆遥又举起了拳头,却停在了半空中,手臂抖个不停,久久没有落下去。
  他闭上了眼睛,眼泪从眼角汹涌的奔出来,撒着欢儿的淌了满脸。
  他把陈少宇拽了回来,往后一推,陈少宇跌坐在沙发上,门没锁,被轻轻的推开了,程树拎着书包木然的站在门口,冷静,克制,声音沉稳:“陈少宇,你的钱我会打给你,我们两清吧。”
  他说:“就这么一次,希望你不是为了妈妈,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你那罪有应得的父亲,而是为了你自己,放过自己吧。”
  程树一点大嗓门都没有,不知道为什么,却无比动听,他把不知道何时扯落在地上的背包递给了陈少宇,他不接,他就执拗的举着,和陈少宇对视,眼神里都是坦荡和安宁。
  陈少宇脸一扭,哭了。
  没放开哭,和他一直以来的性格一样,别扭,苦闷,不信任人,他起身一把抓过了背包,这个时候也不需要说再见了,任何语言都显得特别可笑。
  他走出了那间办公室,关门还是轻轻的,走出了办公楼,等不及保安大叔打开电子门,从门上面跳了出去,沿着路一直往前走。
  背包刮蹭在水泥地面上,呲啦啦的响,后面有司机在摁喇叭,最后打开车窗,大骂一声,从他旁边绕路过去。
  陈少宇的魂儿丢了。
  陆遥也一样。
  他压根没想到程树会来,还没到早上七点呢,他这个时间应该在医院照顾程棠吃早饭,给自己洗漱,准备着去上学啊。
  陆遥咬着嘴唇,那儿的伤口还没长好,一咬又裂开了,一颗非常饱满的血珠要落不落的,挂在嘴角,他不敢直视程树,只是不时的偷瞄一下,瞄着瞄着,就挪不开眼,却还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不问问我怎么来了?”程树走到他身前,和他面对面,距离并不远,呼气都能喷到他的脸上。
  陆遥小声的:“树儿,你怎么来了?”
  那一句你是不是知道了,陆遥没敢说,心存侥幸,特别黑暗,万一他不知道呢?万一呢?是不是还能哄着他爱着他,和以前一样幸福的过日子?
  然而程树笑了一下,他说:“我都知道了。”
  张雅蓝是个藏不住事的人,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她的开心,忧愁,苦闷,气愤,全都写在脸上,凌晨四点睡不着跑来了医院,就说明她心里藏了事,欲言又止不时的偷看程树,样子像个贼,一点不镇定。
  程树心里已经断定,是件大事。
  直接问肯定被糊弄,他在张雅蓝终于撑不住趴在床边睡着的时候,轻轻的抽出了她的手机。
  张雅蓝没心眼,手里密码就是程树的生日,特别好猜,她也不怕丢,用了很多年的旧手机,小偷都看不上眼,里面的零钱最多几百块,犯不上冒险。
  程树划到了聊天最上面一页,看到了陈少宇,聊天记录挺简单的,就几页文件,是份合同。
  程树躲在走廊里,背对着病房的门,张雅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还打着哈欠呢,小声的喊了声:“树儿。”
  伸手就要过来抢手机。
  程树都不需要躲,只要把手臂举得高高的,张雅蓝跳脚也抓不到。
  “你给我,”张雅蓝小声的哀求,几乎快要哭了,“树儿,给妈。”
  程树安静的问:“妈,你给陆遥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