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会吗?
  他自己都不知道。
  隔两天去一次医院,总要换张雅蓝回去好好睡一觉,她不肯都不行,程树逼着,反正我也不走,你不回去就俩人一起在这儿耗着。
  张雅蓝坐上了陆遥的车,很疲惫的样子,头靠着门框上,一句话没有,微微闭着眼,偶尔会看看窗外。
  窗外的树已经全绿了,春天真正意义上的来临,天气变得很暖和,北方漫长的仿佛永不结束的冬天,已经落幕。
  可是陆遥觉得冷,非常冷,特别冷。
  他把车停在了楼下,张雅蓝没动,他刚要去喊,张雅蓝幽幽的说了话:“陆遥啊,你妈妈是程树他爸做的那些个投资的中间人,你知道吗?”
  陆遥觉得自己被泼冷水,一盆又一盆,水里混杂着冰碴儿,刺骨的凉,他开始发抖,也发烧,浑身都臊红了,但就是觉得冷。
  他颤颤的点头,声音像蚊子,抖得像得了帕金森:“我知道。”
  那是冷莹临终时跟他说的话,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和亏心事,我遭报应了啊,她说,我害人自杀,一家子遭大罪,老天不会饶过我的。
  那个投资是她介绍的,可以赚居间费,还挺多,钱拿到就投给了濒临倒闭的服装厂。
  没有那些钱,服装厂肯定撑不住,早就黄了。
  她也没想到别人口中铁赚钱的事,就这么废了,程树的爸爸亏的走投无路,给她打电话,她没接。
  不敢接,因为就算是居间费,也是笔大钱,她都用光了,还不起。
  她换了电话号码,一直躲着不见人,她那时已经没什么人样了,加上巨大心理折磨,让她苦不堪言,夜不能寐。
  行动不自理是在听说了程树爸爸死了以后,她那时住在一个偏远县城的小医院,她对于自己的病心知肚明,治不好了,再厉害的医生都没用,不如打点止痛针,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去死。
  一个老朋友给她打电话,说起程树爸爸一阵唏嘘,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们是认识的关系,老朋友在电话里喂了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他并不能看见,冷莹晕倒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手抽筋像鸡爪,鼻腔口腔耳朵,正一起往外冒血。
  第88章 好人是什么?
  冷莹在那以后就一直躺在床上,比死还难受。
  可她已经没办法自己去死了。
  她总说,这就是报应,活也活不下去,死又死不了,生活起居全靠人伺候,尊严一点不剩。
  陆遥说完那句话,就再也动不了,身体像是被点了穴道,关节全部冻住了,细微的动作都做不了。
  张雅蓝拿着手机给他看,是几张图片,关于一份合同,上面有程树爸爸的签名,有陆遥妈妈的签名。
  张雅蓝看着他的眼睛问他:“所以,你明知道这样,还来撩我们家树儿吗?你要玩死我们家吗?”
  “不是的!”陆遥着急的喊着,“阿姨,我是知道这事,我第一次去你们家也是想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可是打那以后,我就是想见程树,我真的喜欢他。”
  张雅蓝叹了口气:“你喜不喜欢不重要了,你跟树儿分手,你自己跟他说,听见了吗?”
  陆遥点点头,又拼命摇头:“阿姨,我分不了,没有他我活不下去的。”
  张雅蓝看着窗外出神,怔怔的,好像根本没听见陆遥的话,半晌,她叹了口气,好言好语的劝着:“这世界上谁离了谁都能活得下去,你看看我们家,不也活得挺好的。”
  那天张雅蓝没再说话,推开车门下了车,走路有点踉踉跄跄,不是很稳,陆遥想扶她,喊了好几声阿姨,张雅蓝闭着眼睛,摆了摆手,一个人往前走。
  恐惧从四面八方袭来,陆遥捂着脑袋蹲在路边,试图理出个头绪,但他失败了。
  这件事是他心里的一根刺,牢牢长在了肉里,平时不疼不痒,没什么感觉,可他也知道,终有一天,会抽筋剔骨,被人从他的皮肉里剥出来。
  这事瞒不住,总会被知道的,或早或晚,他逃不过去。
  他猛然抬起头,空洞的眼睛里一点光亮都没有,通红通红的,也没哭,可眼皮就是在一直发颤。
  手摁了好几下汽车按键,都没能顺利打火。
  天已经黑透了,陆遥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双手耷拉着,脚旁是一地的烟头,骑着简易电动车的代驾匆忙赶来,一边忙着折叠车子,一边问:“您好,是您叫的代驾吗?”
  陆遥没说话,伸手把车钥匙递给他,跌跌撞撞的坐进了后排座椅,手握着拳头在膝盖上一下一下的捶着,眼泪就眼圈里打转,但他咬着嘴唇,一滴都没有落下来。
  车子平稳的开着,街灯晃在陆遥的脸上,忽明忽暗,他一句话没说过,也没有改变丝毫的动作,任由破掉的嘴唇流出的血,顺着嘴角往下流。
  像个精神病。
  而且是病情很严重的那种精神病。
  代驾把车停在了服装厂门口,把车熄了火,交了钥匙就匆忙走了,像是被人讨命一样,几乎是落荒而逃。
  今天真他妈倒霉,拉个精神病,而且他还知道这个精神病是谁,不就是服装厂新来的那个年轻厂长。
  女朋友就在服装厂上班,说过很多关于这个人的传闻,传闻都有些夸张,但是也八九不离十,现在亲眼所见了,让他确定那些事是真的。
  精神病做出什么怪事都不意外,可也不能对亲妈……
  想让女朋友赶紧辞职,这种人离得越远越好,就是,小破地方找到相当的工作实在不容易,代驾跨上了电动车,拳头砸了下自己的头,犯愁。
  “哎!”陆遥喊着。
  他眼看着那位年轻的代驾肯定听见了,身体顿了一下,但没回头,骑上电动车,一溜烟的就开走了,又看了看自己手里拿着的五十块钱,发了会儿愣,塞进了衣兜。
  本来想给他当小费的,车开得不错,平稳,安全。
  陆遥的手插在兜里,保安大叔已经打开了电子门,看着他犯嘀咕,隐隐带着点怨气。
  自己的美梦被打扰,而且这陆总怎么回事?每天晚上都来,来干嘛呀?他看着也不像是工作狂。
  工作狂得看人家陈经理,见天的就没有十点前回家的时候,周末也来加班,自愿的,免费的,时间多得没处用了一样,但也是真努力,活该人家年纪轻轻当经理。
  可这陆总,他真不是。
  该做的事也会做,但就是带着点漫不经心,虽然成绩还不错,却从来没拼过命。
  大叔看着陆遥从眼前走过去,又关了电子门,走到了保安室门口,不由自主的往办公楼方向看过去。
  陆遥已经上了办公楼前的台阶,就几级,门口是有灯亮着的,可他刚迈上第一级,腿一软,趴在了台阶上。
  肋骨硌得生疼生疼的。
  他试图爬起来,靠着胳膊的力量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但腿就一直是软的,不争气,站不起来,一点劲儿没有,瘫痪了一样,让他难受的想去死。
  他索性放下了胳膊的支撑,坦然的趴在了台阶上,眼泪倾泻而下,后来,他放声嚎啕。
  哭的跟死了妈一样。
  虽然他的确是个死了妈的人。
  悲伤上头,他是真的控制不住,被保安大叔搀扶了起来,坐在了台阶上,保安大叔终于露出了一点真心和怜悯:“孩子,你怎么了?”
  有钱人家的孩子,跟他八竿子打不着,按时给开钱,节假日带点小奖金,井水不犯河水,也就这样。
  可再有钱又能怎么样,心里不还是一样苦?多大了都要找亲妈,而且他还真的就找不着了。
  陆遥哭的直抽抽,说话断断续续的:“没……没事……大叔,我就是……今天想起……我妈了……”
  大叔一阵唏嘘,十分捧场:“你妈可真是个好人。”
  好人是什么?
  程树说,对自己好的人就是好人。
  陆遥从没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他干了很多坏事,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走进办公室的,坐在椅子上,就再也没起来过,保持着一个姿势到天亮。
  春天天亮的的早,王姐一来就大嗓门的和保安大叔打着招呼:“陆总在这儿?”
  保安大叔嗯了一声,没多说话。
  过了一会儿,能听见楼下又一嗓子:“陈经理来啦。”
  陆遥伸手搓了两把脸,眼泪早就干涸,皮肤皱巴巴的疼,他又对着两颊拍了好几下,听见了清晰的敲门声。
  声音不大不小,带着分寸感和礼貌。
  他也没吼,轻声的:“进来吧。”
  陈少宇背着双肩包,踏步走了进来,转身关上了门,走到了办公桌前,站在那儿。
  他算是陆遥在这个地方认识时间最长的人,但陆遥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认识过他一样,说话都充满了陌生。
  陈少宇居然笑了:“你怎么确定的是我呢?”
  他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其实也睡不了几个小时,妈妈的呻吟声已经尽力在压了,却还是能透过两层门板传进他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