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笑了笑,突然弯下腰小声耳语:“对了,陆遥知道你以前那些事吗?他就好这口?”
  程树是慌慌张张从别人的手里抢过了笔,慌慌张张的签了字,跑出去的时候,脑门磕在了门框上,一道青红印记。
  北风扑了他满脸,不长的头发昂起来,跑出了一条街才看见前面的陈少宇的背影,他脚步无端的顿了一下,又义无反顾的,继续往前跑去。
  手拉着陈少宇的袖子,弯着腰大口喘着气,脸刷白,鼻孔里喷出了一阵白雾。
  程树呼吸的很急促,好像下一秒就要翻白眼挺不住了。
  但他真的就挺了过来。
  大概花了五分钟。
  这五分钟里,陈少宇从一动不动,到有些无聊,从裤兜里掏出烟点了一根,慢慢的抽着。
  又点了一根。
  但他没走。
  第二个烟头扔在地上,还带着火,程树眼前都是星星,真的看不清,扑通一声跪在了那个烟头上。
  反而显得故意似的,在演苦肉计。
  他跪的很实在,能听见膝盖沉闷的声响,一阵顿挫的疼痛,但他没挪动一下,扯着陈少宇的袖口,低着头不敢看他,他小声说:“宇哥,别说,求你。”
  如果是以前,这些事难不到他,他本来就没很在乎自己,无论任何方面。
  一个男人喜欢另一个男人,无论社会怎么发展,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无论是在他出生长大的繁华省城,还是在这座灰头土脸的破落小城里,都是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的人很多,同类之间一个眼神就能懂了,有人只想上床,程树不敢招惹,也不是单纯的怕染病。
  他能豁得出去,名誉这回事在他心里一文不值,但他也没那么豁得出去,心里的底线虽然一低再低,但总有一条线还是在的,他没法和不喜欢的人亲密。
  他们那时候已是穷途末路,房子很少钱卖掉了,还了大部分债,也还欠着一些,还要准备钱给医院。
  没回来之前那段时间,他们三个人,租在一个狭窄的地下室,潮乎乎的,被子能拧出水,像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活着。
  程树每次走一层楼梯到外面,都要眯一会儿眼睛,阳光太强烈,有些晃眼,明媚的不真实。
  张雅蓝找工作不太顺利,哪有想找就能找到的,临时工都没有,偶尔赚了两天钱,可以吃顿饱饭。
  绝望看不到头。
  程树记得那天晚上,张雅蓝从行李的最里层翻出了她曾经的化妆品,还翻出了一条漂亮裙子。
  她对着厕所那张坏成两半的镜子化妆,她太瘦了,裙子松松垮垮的,都快挂不住肩膀,她笑着对程树说:“好好看着妹妹,妈妈回来给你们买麦当劳。”
  挺普通的麦当劳,以前吃到够,现在却觉得成了奢望。
  程树已经挺大了,该懂的他都懂,他听见过住在隔壁的那个漂亮姑娘和妈妈聊天,姐你真的不像四十,看起来年轻多了,我们那儿的客人很多就喜欢你这一挂,小费肯定给不少。
  程树拽住了张雅蓝的胳膊:“我不吃麦当劳,你别去。”
  别去哪儿?他没说破,张雅蓝也没提。
  肚子很不争气的咕噜了一声,又一声。
  张雅蓝笑了,摸摸他的头:“听话,妈一会儿就回来。”
  第50章 别回头,往前看
  张雅蓝回来已经是后半夜了,浑身的酒气,走路直打晃儿,高跟鞋一下一下打在地下室的水泥地上,程树听见她在厕所里哭。
  很压抑很难耐的哭。
  他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没发出任何声音,眼泪顺着眼角扑啦啦的往下掉。
  张雅蓝没买回来麦当劳,店铺打烊了,她把一张皱巴巴的一百块钱抚平放在了餐桌上,三个人挤着一张床,只能横着睡,她睡在了床尾,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程树帮她盖了被子,拉着程棠出门,麦当劳只买了一份,他觉得自己不饿,他看着程棠吃也能饱。
  然后,他笑了,书里的话果然骗人,看着就会饱?谁想出的这种屁话,他肚子一直叫,根本不是人心能控制的。
  他自嘲的笑了很久,扯着嘴角,挺清冷的,奇怪的是,坐在对面的一个男人也笑了。
  直勾勾的盯着他笑。
  男人拎着公文包,穿着西装,应该是在对面办公楼上班,来吃个早餐。
  他腕上那块表程树认识,爸爸原来也戴同一块,很贵,后来不见了,可能是卖掉了。
  至此,他相信,同类之间是有心电感应的,不需要说话。
  你是吗?
  我是的。
  这个世界同性之间也是需要恋爱的,因为有人想要。
  程树谈了好几次恋爱,像个称职的男朋友,听话,乖巧,得到了礼物会很开心,仗着自己年纪小,说害怕,拒绝亲密,也很说得过去。
  除此之外,他没什么好挑剔的,那些人都喜欢,自愿给他礼物,带着发票,像是哄小孩,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换个款,你们年轻人啊,也不知道喜欢什么。
  程树说着谢谢,扭头就去退货,店员唠唠叨叨不乐意,白眼就当没看见。
  翻船也只是一瞬间,谈恋爱又分手,程树都很冷静,因为不爱,说话是温和的,劝告的,到此为止吧,被家里知道就不好了,毕竟你也不能离。
  他做过很多次,每一次都成功,那时,他已经不让张雅蓝去夜总会了,他拿回家钱,他说:“妈,我们能活下去的,真的。”
  不敢全拿出来,一次一点点,他说自己找了个家教,人好,给的钱也挺多。
  张雅蓝红着眼睛:“你那成绩也有人找你?……我儿子真是长大了。”
  程树出了事当然不敢告诉家里。
  最后的那个男人,翻了脸,在很高级的餐厅骂他,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啊?睡也不让睡,亲也不让亲,我图啥?你把钱还我,这事才算完!
  程树喝了口水,淡淡的,哥,你可别开玩笑了,什么钱?我哪有钱啊!
  男人泼了他一脸水,扇了他两巴掌,拽着他的衣领不让他走,餐厅怕出事,偷摸报了警。
  在警察局里,程树捂着鼻子,血糊了满脸,他很冷静,从来也没吵闹,只是平静的说,我真的不欠他钱。
  那我送你的礼物呢?那块表两万多!
  程树静静的说,什么表?我没收到过。
  对方也开始较真儿,要立案,这样才能调监控。
  程树安静了一分钟,抬头问,我能打个电话吗?
  那个电话打给了陈少宇。
  一开口就带了哭腔:“宇哥,救救我。”
  那时程树和陈少宇是好朋友,一开始虽然生活在不同的城市,但每次回老家,都能见着,小孩子自来熟,混了两天,脾气对味,就一起玩。
  两家的父母也认识,走得不近,偶尔一起吃顿饭,程树不喜欢陈少宇他爸,抽烟喝酒,对着他妈妈吆来喝去的。
  但这不妨碍他喜欢和陈少宇做朋友。
  陈少宇学习不错,考到了省城大学,他们周末会约着见面,一起吃个饭,聊天也是插科打诨,从来没个正经。
  程树住院的时候,陈少宇每天都来,眼看着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却也是无能为力。
  连劝一句都说不出口。
  这种事没法劝,搁谁都受不了,只能靠他自己走出来。
  可怎么才能走出来?
  就一夜,家破人亡。
  陈少宇偶尔也会来他们的出租房,每次都不空手,米面粮油,水果蔬菜,都是实惠实用的东西。
  程树感激,但说不出口,谢谢两个字都显得生分了。
  他在最难的时候也只能找到陈少宇,这事绝对不能让张雅蓝知道,她会受不了的。
  陈少宇在半夜赶来,带了位年长的人说是律师,那人围着程树看了看,一脸冷静的说,告他吧,一告一个准儿,恶意伤人,要不是发现得早,人都被打死了!
  哪有那么夸张?
  程树配合的说头晕,得去医院,他扭头看着男人,哥,闹到法院就真闹大了,先不论家里会知道,你单位的人也全知道了,这事瞒不住,不如,我大度一点,不计较了,我们好聚好散。
  程树蹲在警察局门口的台阶上,抱着肩膀,天都快亮了,那天大降温,北风呼呼的,他裹紧了衣服,浑身发抖。
  也不全是冻的。
  他也是个人,他也会害怕,他看见陈少宇和那个律师一起走出来,从裤兜里掏出了两百块塞进了那人手里,那人点了一下头,走了。
  “宇哥,是律师费吗?我还你。”
  陈少宇笑了,拍拍他的肩膀,蹲在了他旁边,挺开心的样子,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什么律师,我们学校门口摆摊卖手抓饼的大哥,我临时喊过来的。”
  程树低头扭脸,也笑了。
  “树儿,”陈少宇轻声细语,“以后这事咱不干了,成吗?哥怕你这辈子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