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知道我们学校以前有彩虹社吗?”留长发的男生说。
  “现在没了?”
  “对啊,不让办了。”
  “为什么不让办了?”聊天的男女回头,看见紧紧咬着嘴唇、一脸严肃的陆信。
  长发男推推眼镜,说:“官方说法是经费不足、人员不够,所以停办了。其实是以前出了点事。”
  “什么事?”陆信的口气太急,长发男古怪地看他一眼,问他:“同学,你哪个学院的?”
  “社人院的,研二。”
  “我以为你们学院应该挺了解这种事啊。”长发男看了看表,又抬头看幕布,说:“出去说吧,反正电影快完了。”
  暑假的夜里,过了游客可以出入的时间点后,学校里人不多,长发男随便找了块草坪坐下,又嫌树下蝉鸣吵,直接坐到路边。路灯下陆信才注意到女生的头发漂红了,这两个人看气质,应该是艺术生。
  红发女生注意到陆信的视线,冲他笑笑,陆信客气地对她牵了牵嘴角。
  长发男咳了声,说:“就是以前电影学院的学长,跟彩虹社的人合作,拍了一部纪录片,讲海沧莲花公园的。”
  “莲花公园?”红发女疑惑道:“公园有什么好拍的?”
  “你肯定不是海沧人。”长发男笑笑:“《孽子》你考文常时看过吗?海沧的男同性恋,经常聚在莲花公园的。”
  “这个片子后来在电影节拿奖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奖,就是地方的小电影节。”长发男顿了顿,“不过那个学长拿奖时才本科,很多人不服气,拿奖以后一直有人说他有暗中运作。后来豆瓣上有人发举报信,检举学长跟一个纪录片大佬有关系,大佬才保他拿奖。当时好多人转发的。”
  “什么关系?亲戚?”陆信问。
  “你够八卦的。”长发男瞄了眼陆信,说:“就是他们上过床,那个大佬当时在我们学校当特聘教授。”
  “热死了。”他拿手扇风说。“后来电影节那边就取消了学长的奖,又有很多豆瓣上的人写邮件给学院,要求开除学长。学院好像挺想保他的,劝他先休学,等风头过了,明年再回来做毕设。”
  “那也还好,能毕业。”红发女说。
  “但学长当时精神有点受刺激了,忽然在宿舍跳楼。”
  “死了?”陆信皱眉问。
  “没死,运气挺好的。后来学长爸妈来学校闹了很久,要学校赔偿,还拉横幅什么的。反正影响很不好啦,不知道最后有没有赔钱?反正九月开学的时候,彩虹社就不让办了。”
  陆信拿手机在网上搜,没找到这部片,又问长发男:“这个片在哪里能看?”
  长发男摇头:“网上看不到的,没人传,学长后面不知道去干嘛了。”
  “能找到吗?我想看。”陆信说完觉得不太自然,又解释道:“我论文可能要用到,你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付钱也行。”
  “行吧,我帮你找以前彩虹社的人问问,说不定他们有存。钱不用了,到时候请我吃顿饭就行。”长发男大方地摆摆手,陆信加了他微信,又给他买了几瓶饮料。
  躺在宿舍床上,陆信有些幻听了,总觉得门外有脚步声,然后就是“咚”的一声巨响。他睡不着,跑到窗户往下看,宿舍楼下有很多老树,摔到那上面的话能保命。可他被活人的鬼魂缠了一晚上,夏天晚上的校园里讲什么都像怪谈。
  第二天凌晨时,陆信终于收到长发男的信息。
  他发来一个云盘文件,陆信来不及道谢,先点进去看视频。视频的画质不太好,不过再模糊,陆信也能一眼认出片头的莲花公园。片头是段长镜头,摇摇晃晃在公园里走了一圈,还夹杂着拍摄者喘息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些其他的喘息声。
  陆信总觉得这段视频差一点配乐,放首歌什么的比较好。长镜头结束后,导演的名字先出现,三个白底的黑体字,狄、春、秋。陆信念出来了。
  第11章
  除了体检这种必须用到真名的时刻,狄春秋很久没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全名了。在小七那里,他是阿秋,在陆信这里他成了小冬,有人问他的名字时,他就从四季里随便挑一个。
  几年过去了,狄春秋还是害怕自己的真名。他憎恨起陆信了,为什么不能让他好好地躲在不相干的代号后面,非要把他强行拽出来,逼他面对狄春秋这三个字?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狄春秋蓄积了能够开口说话的力气后,把还燃烧着的烟头攥在手心里,对陆信说。
  陆信呆站着,双手无措地垂在身体两侧,嗫嚅着说:“有台风,很大。”
  “这旁边小旅馆多的是。”狄春秋冷淡地说,看陆信没动作,抬眼看他,说:“还不走?我给你出房钱,可以吗?”
  “这边的旅馆我怕脏……”
  狄春秋皱皱眉:“我也脏。”
  “我,我相信你的,肯定有误会。”陆信靠着墙缓缓蹲下,僵硬地抱着腿。
  “你到底想干什么?”狄春秋不耐烦地撇撇嘴,“没有误会,就是外面说的那样,我跟老师睡了,一个暑假睡了几十次,然后我拍的烂片子在他当评委的电影节拿奖了,被人举报了,我混不下去了。”
  “你拍得很好。”
  “你看到了?”狄春秋听见陆信的回答,立马头皮发麻,血管里好像游动着几千根细针。他早该知道的,没那么简单就过去的。片子还存在,总有人记得这件事,自己逃不掉的。
  狄春秋对还准备说些什么的陆信恳求道:“你走吧,好不好?我把钱都还你,你走吧。”
  陆信被狄春秋推到门边,他看见狄春秋的嘴唇都没了血色,整个人都在发抖。他不能就这么走了,他想到在宿舍里反复听见的巨响,害怕狄春秋出事,害怕狄春秋因为自己出事。
  陆信张开手臂,把狄春秋抱在怀里,狄春秋挣扎,他就抱得更紧,嘴里不停说着“你没错”、“事情已经过去了”之类的话安抚狄春秋。
  好在狄春秋力气不大,到最后也没挣脱出陆信的怀抱。等怀里狄春秋的颤抖渐渐平息后,陆信才松开手,肌肉因为长时间的紧绷有些发麻。
  狄春秋弓起身子,张口吐了出来,地面上一片狼藉。他吐得没完没了,吐到最后没东西可吐了,就连连干呕,吐一点黄水出来。陆信连忙找了抹布和垃圾袋过来给他收拾。
  狄春秋眼前发黑,眼里忙碌的陆信的身影有几道重影。知道他是海沧大学的学生以后,就不该继续见他了,那些不费力就能赚到钱的夜晚终究要狄春秋付出代价的。
  他揉了揉胀痛的头,叹气,哑着嗓子对陆信说:“你等雨小了走吧。”
  “我不走。”陆信抓紧手里的抹布,坚决地说。抹布都被他挤出水,一滴滴在地上溅开。
  “我不会想不开的,一会儿就好了,你不用怕自己背人命。”狄春秋像是看透他内心的想法,口齿越发清晰,声音也大起来,“要是我那么想不开,现在也不在这里了。”
  “我不是害怕背人命!”陆信脱口而出道。
  狄春秋看着他,瞳孔漆黑,好像在等待进一步的解释。陆信第一次觉得自己笨嘴拙舌,除了实话之外什么都想不到,他对着在喉间呼之欲出的那句话在心里哀叹,一年多的自我怀疑和对狄春秋的恼恨因为这句话全变成了无用功。
  “我好像是,喜欢上你了。”说完以后,陆信认命般地看着狄春秋。
  狄春秋眯起眼:“我不可怜,我现在这样都是咎由自取。”
  “是喜欢,不是可怜。”陆信破罐子破摔,更加直白地说。横竖他们都被这个三级预警的台风困在这间十几平米的房间里了。
  狄春秋伸懒腰,陆信感觉到他正在慢慢恢复平时的样子,他害怕狄春秋的崩溃,可又舍不得那个更加完整的狄春秋。
  “海沧大学的gay很多,你这种的很吃香。”狄春秋点烟:“还是你就是性欲太强没地方发泄?我知道几个会所,比较干净,你去见见世面吧。”
  “是你主动的,那天是你主动的。”
  “我说了,你这种很吃香啊,我见色起意。”狄春秋眼神轻佻地看着陆信。
  陆信说不出话了,喘着粗气。狄春秋太过分了,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害自己经历了什么,他花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去说服自己,那种本能想要见到狄春秋的感觉不是因为心动,他告诉自己,他是个正常人,不是同性恋。虽然他爸妈最讨厌同性恋了,但他不会看不起同性恋,他看很多科普和报道、民族志,他关心少数群体,但他不是同性恋。他梦到狄春秋,一个月好几次。跟狄春秋相处的时间,午夜的海沧,也很像做梦。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陆信痛苦地捂着汗津津的脸,还没等到狄春秋的回应,电灯突然灭了,停电了。
  他循着烟头的火光,向狄春秋走近,摸黑去抱他,却被狄春秋躲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