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山别梦(重生) 第43节
  薛蕴容想到了那根疑似香囊流苏的线,心中发紧。
  “这鸽子可得藏好,还有绯烟萝的香饵粉,人也要少沾染。频生困倦,若再添点别的,岂不是有性命之虞。”
  康娘子正欲再提醒几句,忽闻院中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正是松闻。他头也没抬便冲向后院。
  紧接着,一名女使从府外赶来传话:“殿下,宣平侯府来人了,说是小侯爷伤得不轻。”
  康娘子见状,适时开口:“这香饵一事,殿下还需尽快查验宫中,以免有人混用,损毁陛下龙体。我先告辞了。”
  薛蕴容思虑片刻,叫来秋眠嘱咐了几句,自己则前往侯府。待她赶到时,越承昀刚好处理好手肘的伤,卷起的袖子还未放下。
  她脚步一顿:“你怎么也受伤了?”
  “兄长不慎摔倒,我扶了一把,被盆栽碎片割伤了。”越承昀放下衣袖,三言两句概过此事,淡淡一笑,“兄长在里面。”
  二人走进书房,地上仍有残余狼藉,朔风正埋头收拾。而郑钰倚在窗边,双膝之下依旧盖着薄毯。
  “阿容,”郑钰笑意吟吟,见越承昀跟在身后,面色黯然,“是我不中用,竟连站也站不稳,倒连累承昀受伤。”
  说着,他将受伤的手往衣袖间一掩,视线静静落在右腿上。再也不复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薛蕴容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兄长可要暂居宫中?我看府内侍从少了许多,从前你身边除了朔风不是还有一个人,怎么也不见了?”
  郑钰淡淡一笑:“他的家人舍不得他,又给赎回去了。朔风倒也还算可靠,我在这里很好,就不必去宫中劳烦陛下了。”
  此话一出,一旁随侍的朔风将头埋得越发低。匆匆将最后一片碎瓦兜好便向外走,不知是过急未看清路还是如何,竟狠狠撞到越承昀右肩。
  郑钰脸色几经变幻,皱眉斥道:“方才还说你可靠,怎么如此不小心?还不快下去。”
  待人躬身离去,郑钰歉然问候了几句,随后又他作闲聊状,问起另一事,“我听闻前几日崔府惹了贼,还是承昀帮着捉去的,可查明了?”
  来了。
  越承昀眯起眼:“这等小贼,我自然第二日便移交至官衙了,左不过是望富而窃,我并未打听。兄长若好奇此人,我替你去问问。”
  “好奇倒谈不上,只是听闻崔茂受了惊吓,这几日都不大爱出门寻鸟了。”他垂下眼,神情落寞,“阿容你也知晓,我朋友不多,崔茂算一个,我自然上心些。”
  郑钰看向窗外,不再说话。越承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能看见空荡荡的枝头。
  多此一举割伤自己却又不往他身上推,郑钰的言行几乎可以说是相悖。
  越承昀一时难解其用意。
  良久,薛蕴容打破了沉默:“昨日进宫时,阿敏与永嘉还向我问起你。”
  后半句她没说出口,因为前几日郑钰一直紧闭大门,谁来也不见。
  果然,听了这句,只见郑钰轻叹一声,半开玩笑:“你们今日见了我,晚些时候再入宫吧。昨日我刚拒了永嘉的探视,她若知晓我今日便反悔,定要不高兴了。”
  “时辰刚好。”郑钰收回了看向窗外的视线,“这个时辰回府刚好可以用饭,侯府人手不多,就不留你们了。”
  竟这般突兀便结束了话题。
  薛蕴容虽怔愣,但顾及他的心绪,想着今日好歹也是见到了,也不再多话。
  回去路上,二人同乘一车。
  见越承昀始终心不在焉,薛蕴容问道:“方才你频频看向窗外,是在寻什么?”
  越承昀回神,犹豫一瞬:“我见朔风兜着碎片出去时似乎从身上掉了什么物件,便多看了两眼。”
  一个裹着层布的小物件,怎么看也不像吊兰盆中该出现的。
  还有刚刚,郑钰那句“时辰刚好”,总觉得另有深意。
  “对了,柴房那人可要换个地方?”
  “这便是你叫松闻匆匆回府的缘由?”
  越承昀点头,但并未说出心中的怀疑,只道:“柴房外留人守着,未免过于显眼。我记得清晖院东有一处暗道,下设一密室,不如关进那里,也更安心些。”
  清晖院是主居室,侍卫众多倒也合理。
  薛蕴容同意了。
  但这一夜,并未如他所料般有可疑之人夜闯公主府。
  而晨光熹微时,景元帝骤然陷入昏迷的消息,却如惊雷一般响彻公主府。
  第47章
  寅时二刻,清安宫寝殿内。
  最后一缕青烟从金猊炉中冒出,在空气中打了个旋渐渐隐去了。成柯备好了敷面的热巾、掐着时辰走近景元帝榻边,隔着帷幔轻声唤道:“陛下,该起了。”
  若在往常,景元帝已在帐内应声,趁成柯去取含香茶的功夫,便已掀开帷幔自行敷面。
  可今日,成柯将含香茶搁在小几上时,榻上仍未有动静。
  “陛下,陛下?”又唤了几声,成柯忽觉不对,猛地将帷幔掀开一角。下一秒,他的声音急得几乎变了调,“来人,叫医官!将所有医官都叫来!”
  只见身后的帷幔随风飘荡,景元帝双目紧闭、面色青白地仰躺于榻,完全不似安睡,而是不知何时已晕厥。
  殿外有小内侍探头探脑,叽叽喳喳蠢蠢欲动。成柯强稳住身形,冲到殿外咬牙斥道:“都将嘴捂好了,眼下半点风声也不能乱透。”说罢,他指了一人命他速去请医官,又指着一个稍显镇定的,*“你且悄悄去请公主!”
  ……
  “殿下,陛下骤然昏迷不醒,中贵人请您速速进宫。”
  晨光熹微,掀开帷幔,秋眠急切的声音传入耳中。
  薛蕴容有些发懵,呆呆看着神情焦灼的秋眠,耳朵像是被什么捂住了,只觉她的嘴唇仍在一张一合,而后数语,竟半分也听不真切。
  “殿下,殿下!”秋眠回想起方才来报的宫中侍从大汗淋漓的模样,仍心有戚戚,“车马已备好,请您尽快动身。”
  见薛蕴容如此,秋眠知晓恐是勾起了公主经年的噩梦。然而,陛下具体何故未知,她只能多声催促。
  七月的晨光照进屋内,却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暖意。薛蕴容只觉浑身发冷。
  看着秋眠的唇仍在动,数息后薛蕴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胡说什么呢。”是极轻的驳斥却又嘶哑无比。
  她欲起身下榻却又双腿无力而跌落于榻上,她身子却不住地轻颤,只觉浑身的气力都被这一消息抽干了。忽然感受到有手掌贴上后背,热意透过薄薄的寝衣渗进来。
  “阿容,别慌。”越承昀手掌按住她的后背,顺着脊骨轻拍,“医官的诊治结果并未出,陛下是和情况我们也无从得知,冷静些,你我现下速速入宫。”
  “别慌。”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措,却奇迹般地叫薛蕴容略镇定了些。
  马车照例驶向玉华门,四角悬挂的铃铛叮铃作响。车夫刚勒住马,车身未稳之际,薛蕴容已掀开车帘欲跃下车辕。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神思不属,以至于身形摇晃、步履不稳,越承昀眼疾手快捞住她的手臂。
  “我……”这一路上,薛蕴容在心中设想了许多,临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揉了揉发涩的眼眶,遮掩道,“没事。”
  父皇龙体有恙一事必定未传出去,阿敏年幼,那些个藩王或许正在暗处虎视眈眈。宫门前虽除了侍卫外空空荡荡,可谁知暗处潜伏着多少脏东西,若她在宫门前失了态,岂不是着了道?
  这般想着,薛蕴容反手按住越承昀托着自己手臂的手指,用力一握,旋即轻轻推开他的手。几下动作间,她又变成了神态自若、面色镇定的宜阳公主。
  宫道两侧树木与花草繁盛鲜艳如昨,但途径之人再也无心欣赏。
  远远看见清安宫的殿门,薛蕴容步履越发快,可满心的惊惶也越盛。常走的石子小径在此刻越发硌脚,稍有不慎便容易崴脚——
  “小心!”越承昀始终留意着她的神情,见她又一次心不在焉时环住了她。
  薛蕴容借他之力停下了步子,索性站在原地平了平气息。
  她不说话,越承昀便也静静扶着她。
  景元帝骤然出事也令他感到无措与不安。时间线已经完全被打乱,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和前世轨迹截然不同。可分明已救下阿敏,难道前世之事无解不成?
  不可能。越承昀暗自咬牙,手臂也不自觉用力。
  “好了,我没事。”薛蕴容哑声提醒,越承昀恍然卸力。
  “父皇定然无事。”看着几步之遥的殿门,薛蕴容小声道,“我不想……”
  不想再经历一遍失去亲人的痛苦。
  清安宫寝殿内黑压压一片,全医药署的医官皆聚在榻前。靠近最外侧的小内侍眼尖,小声提醒:“公主到了。”
  众人飞快让出了一条道想让公主行至陛下榻前。不过数米之距,薛蕴容却发觉自己怎么也抬不起沉重的步子。
  众人身后的榻上,昔日威仪的景元帝深深陷入杏黄色的被衾中,对周遭的声响无知无觉,乍一看好似只是入睡状,可青白的脸色证实了他情况算不得太好。
  直到此时,薛蕴容才有一丝实感:“父皇……”
  眼前之景实在太过熟悉,她瞬间想到了十三岁那年春天。也是沉闷的寝殿,也是这么多医官围坐榻前,但最后,也是他们摇着头宣判了母后的离去。
  思及此,她几乎是踉跄着扑到景元帝榻前,直到颤抖着摸到锦被上的手,方才舒了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冰冷的。
  “中贵人,这是怎么回事?”薛蕴容极力控制着情绪,深怕一个不小心流露出嗓音中的哽意。
  “夏猎前,陛下便偶有困倦不适之症。遣了医官来看诊,也都只说是陛下劳心过度,加上夏乏之故,才会出现此症。”成柯解释,“近几年,陛下精力不济,也是有的,故而……”
  “老奴有罪!竟未能及时察觉。”成柯满面悲痛,便要下跪请罪,却被越承昀适时架住。
  “中贵人何至于此。”越承昀一把扶起他,余光瞥见薛蕴容暗暗偏头拭去了眼角溢出的泪珠,便不动神色地侧身挡住众人视线,索性替她问出口,“陛下现下又是怎么回事?”
  一众医官噤了声,竟讷讷不敢上前作答,一个个都恨不得将头埋进自个儿的胸口。
  方才窃窃私语得出的结论怎敢说给公主听,是以众人都不敢第一个应声。
  顶着头顶越承昀锐利的目光,为首的一个面相敦厚的医官被推了出来,他硬着头皮道:“微臣技艺不精,根据陛下脉象来看,脉象芜杂虚浮、洪大无力,陛下又偶感困倦,恐怕为阳气不足、气虚之症。至于为何昏睡不已,这……”
  他解释不出来,只能干巴巴吐出一句:“眼下陛下应当暂且无虞……”
  此言一出,原本就安静的寝殿更是死寂一片,其余医官暗自擦着汗。
  终于,冷哼声从越承昀身后传来:“无用之人!医药署养着你们有何用?”
  薛蕴容整理好表情,从榻前摇晃着起身。只是身形略有些不稳,越承昀下意识揽住了她的左臂。见她只是眼角泛红,情绪尚且稳定后,便撤开手,只是人稳稳站在她身后。
  薛蕴容视线扫视过几名垂着头的医官,这几人竟无一人敢抬眼回话。唯独缩在末尾的一名小医官偷瞧了她几眼,嗫嚅着不敢开口。
  “你觉得他说的不对。”薛蕴容和他对上了视线,笃定道,“上前来,你说。”
  其余医官见他果真听话上前,几乎大惊失色,更有人甚至想要抓住他的衣摆以阻拦他的“胡言乱语”。
  这是个极为年轻的医官,面容清秀,眼神中却透着倔强,他无视了身边同僚无声的劝阻,鼓起勇气道:“禀殿下,微臣觉得陛下这般许是中毒所致。”
  他说话细声细语,可说出的内容却叫在场众人大为震惊,尤其是刚刚被推出来作答的中年医官:“殿下,这小子前些日子刚通过医药署考核,万不可轻信啊!”
  “可我在书上看到过。”年轻医官出言打断了他,因为过于急切竟飚出了不知何地的乡音。旋即又大着胆子对上薛蕴容的目光,“微臣家中祖上为药农,家中有一书阁,里面藏有不少未曾在市面流通的药学典籍。微臣未入建康前,除却修习考入医药署必读的典籍,其余的便是从那些书中学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