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山别梦(重生) 第32节
  下一刻,薛淮敏一咬牙,将棋落盘中。但听见身侧阿姐的笑声,他便知道错了。可是,落子无悔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对面传来郑钰的轻叹:“阿敏,你输了。”他笑着落下最后一棋,将薛淮敏吃得死死的。
  揉了揉有些懊恼的阿弟的头,薛蕴容笑问:“兄长今日怎么想到与阿敏手谈一局了?”
  “姨母昨日刚回建康,带了些新奇物件叫我送给太子殿下。我来时,太傅正准备走,谈及这几日阿敏初读兵书,我便想着用棋局试一试。”
  说着,郑钰着手收拾棋盘:“不过,为君者不怕输棋,怕的是不敢落子,他做得很好。”
  得了夸赞的薛淮敏却低着头,暗自下决心,日后定要加倍努力。他感受着头顶阿姐手掌带来的温度,突然扯住了薛蕴容的袖子:“阿姐,你与钰哥哥下一局好不好,我想学一学。”
  对面拾棋的手一顿。
  看着面露渴求的弟弟,薛蕴容点了点头。左右今日父皇想让自己与阿敏共乐,那边程束一事又难得进展,不如顺了阿敏之意。
  “只是,我许久未上棋盘。”坐下后,她补充了一句。
  郑钰很快便将棋盘整理好,示意薛蕴容执黑子先行。
  你来我往间,黑白已渐渐布满大半江山,薛蕴容依稀感到了一丝少时熟悉的感觉。只不过那时的她经常棋输一步,而现在——
  “我赢了。”她落下最后一子,笑意吟吟宣称结局。
  含笑自信的模样,引得郑钰微微失神,好在薛淮敏的惊叹声让他得以迅速错开视线。
  他哑然失笑,复又收起棋子:“许久未下棋,更像是自谦了,我输了。”动作间,似忽然想起般地问道,“昨日永嘉邀你去东南观紫藤,怎么不去?可是承昀不喜?”
  薛蕴容跟着拾起棋子往棋奁中放,闻言眉心一动,心道怎么这人也开始这般,但旋即还是开口解释道:“我近日乏得很,怕是爬不动山,故而拒了。”
  “况且,”她叹了口气笑道,“你知晓永嘉,活力四射一刻也停不下来。若我昨日当真去了,恐怕也跟不上她的步子。”
  郑钰勾起嘴角,却并未发话。
  二人动作颇快,转瞬棋盘上便只剩一枚黑子。那黑子离郑钰更近,他便伸手去取,却刚好与薛蕴容的指尖碰上。温软的触感使郑钰指尖一颤,又痉挛似的骤然一缩,可下一刻却鬼使神差般地攥住了她的手指。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叫他如何不怀念年少。他不愿放手。
  可手中传来抗拒的力道,他如梦初醒般松了手。
  薛蕴容下意识将手指挣出,此刻除了毫无察觉的薛淮敏仍沉浸在刚刚的棋局中,院落一角的其余二人都未开口说话。
  “殿下,”虚掩着的宫门被推开,秋眠的声音传来,打破了这一方静寂,“驸马来了。”
  薛蕴容讶然于此时越承昀竟在宫中,而一旁的薛淮敏却忽然喜形于色,径自向门口跑去,一改在郑钰面前拘谨的神色。
  “慢点!”薛蕴容忧心他跑得太急,出言提醒。
  “阿敏似乎更亲近他。”身后传来郑钰幽幽的声音,“我竟分毫比不上。”
  语气全然不似平日,薛蕴容猛地回过头,却见郑钰嘴角含笑。原来是在开玩笑,她心下稍安。
  越承昀刚一踏入宫门便被薛淮敏撞个满怀,看着他满是期待的目光,越承昀心叹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薛淮敏捏着他的衣角:“姐夫,那把小弓……”
  “已经做好了,但今日入宫急未带在身边,明日我让人送来,可好?”
  “什么小弓?”薛蕴容走近恰好听见这句。
  “我想学射箭,可是宫中的弓都不大适合我。”薛淮敏面露赧然。他至今岁身体才安康许多,可寻常孩童启蒙用的小弓对他来说仍有些吃力。
  “我便想着给阿敏做一把称手的小弓。”越承昀接上他的未尽之语,补充道。
  “你竟还会做这个。”
  越承昀笑意一僵,不经意间对上了她身后某个人的视线。郑钰站在最后方,眸色深深,直至听见“亲手做小弓”一句才抬起眼正眼看向他。
  二人并未对话,可此刻短暂的目光相接却能看出对彼此的不喜。
  但越承昀才不管郑钰如何作想,他有急事要说。思及此,他开口对薛蕴容道:“时候不早了,我们早些回府,我有话同你说。”
  察觉到他语气中的郑重,又联想到他此时出现在宫中的不寻常之举,薛蕴容心中了然。正要开口与郑钰作别,就被他温和地截住:“你们要出宫了吗,正巧我也该回了,不如同往。”
  *
  不算窄的宫道上几人沉默着并行,竟显出了一丝拥挤。远远看见玉华门的轮廓,郑钰终于打破沉默,却不是对薛蕴容,而是向另一侧的越承昀发话。
  “听闻你的那位同窗好友意外而亡,真是可惜了。”郑钰语气淡淡,透出一丝惋惜。
  难得从此人口中听到此类关于自己的正面之语,越承昀眯起眼,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程束虽与他已然断交,但毕竟有着多年共同求学的情谊,越承昀仍是心痛。此刻被郑钰提起,他又有些难忍悲怆,到了宫门也未及时回复。
  不过郑钰也不在意他的应答,与薛蕴容简单作别后便登上了马车。
  待郑钰的车马渐渐远去,几人亦远离了玉华门边的侍卫,薛蕴容方才开口:“父皇寻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令她失望的是,越承昀缓缓摇了摇头:“只是在墙角发现了一小撮香灰。”
  “陛下今日唤我去,是想问问程束可喜熏香而眠。还给我看了看那搓香灰,我取了一点凑近轻嗅,是从未闻过的味道。可经医官查验,此灰无毒,我带了一点出来,你瞧瞧。”
  说罢,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指大小的容器,掀开盖子递给薛蕴容。
  薛蕴容低头凑近,瓶中的味道极淡,乍一闻与寻常香料燃尽后的味道别无二致,可闻久了便能发觉又有一些呛人,更像是混了些……
  薛蕴容拧起眉,总之是奇怪的混杂气息,可不知为何,她竟感觉其中有一丝熟悉的味道。
  但她一时间说不出来。
  “我却记得,程束从不点香入眠。”越承昀怅然的声音复在耳边响起。
  二人对视一眼,此香定有问题。
  第34章
  自发现奇怪的香灰起的半个多月,公主府就以熏衣燃香为由断断续续向府内购入新的香丸。好在没多久就要入夏,夏日多虫,是以各家各户都在这个节点频繁出入香料铺,公主府此举并不显眼。
  然而可惜的是,经医官之手,将这些在市面上兜售的香料分类混合后点燃,也只能做出与之有七成相似的味道,少了其中呛人的辛气。
  医官又捻了捻香灰谨慎细闻,最终得出结论:此香主要成分应为沉水香、苏合香与零陵香等寻常香料,至于多出的一丝辛气的出处仍然摸不着头绪,只得暂时搁置等待时机。
  此处进度陷入凝滞,先前越素吟捡到的灰鸽便成了极为重要的线索。为了掩人耳目,灰鸽一直藏在越府,直到前几日才被越承昀悄悄带回公主府。从外观上看,那确实只是一只普通的灰鸽,只是受了伤显得精神萎靡。
  于是又陷入了僵局。
  薛蕴容支着额头,略显疲惫的斜倚在窗边的小榻上,听着秋眠向她转述大理寺接手后所探查的一系列细节。
  “……旁的殿下都已知悉,只是那日前往程束官廨搜寻物件的几名捕快,这几日都不约而同地起了疹子。几人症状一模一样,也太过巧合,保险起见,大理寺卿还是将此事一并告知了。”
  “医官怎么说?”
  秋眠摇摇头:“只说是过敏。”
  不远处传来人声,打断了二人的思绪。
  一名女使引着两名侍从抬着一扇绣有万寿纹的漆器屏风从廊下穿过路过,口中还念念有词:“入库房前可得再仔细查验一番,可别让殿下要送与陛下作寿辰礼的器物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薛蕴容侧头看了一眼,心道时间过得真快,没几日便要到父皇寿辰了,可事关此事的线索仍零零碎碎犹如一团乱麻。她揉了揉额角,正要开口,突然顿住了。
  脏东西?一瞬间她想到了什么。
  “秋眠,你让医官去查验那日屋中的一切器具,尤其是那些小物件。”
  虽然暂且不知那呛人的气味缘何,但万一有诱因存在、程束自己先沾染了什么脏东西,刚好与那香中成分相克也未可知!
  秋眠听懂了她的意思,旋即向外跑去,在院门拐角处刚好遇见从越府回来的驸马。
  来人越走越近,薛蕴容却没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是放在了他手中的鸟笼上。
  越承昀没有步入屋内,他走至窗边,隔着窗台晃了晃右手提着的鸟笼。
  薛蕴容这才看清,那里面有一只通身雪白的雪衣娘。她不解其意,抬眸看向他。
  “你喜欢吗?”越承昀将装着雪衣娘的笼子往窗内推了推,眼底满是希冀,“前几日,我见你一直逗弄那只鸽子。起初还以为是想多加观察,可秋眠却说,你少时极喜欢鸟儿。”
  他心中微涩,这是他不知晓的过去。好在眼下知晓,亦不算晚。
  “你看这只,我挑了许久,是只极其温顺的鹦鹉。”
  薛蕴容怔怔看着他,眼睫一颤。她的确喜欢这些,少时常溜出宫只为一观禽羽肆各类鸟宠。可是母后患有咳疾,宫中一概不许豢养带毛的宠物,她的心思就渐渐歇了。
  此刻她抿住唇,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见她不语,越承昀又找来一个合理的理由:“它可以给灰鸽打掩护。若有人问起,我们便可以说养了只雪衣娘。”
  话毕,他将笼子向前推了推,轻轻打开了小门。薛蕴容下意识伸出手,那雪衣娘竟小步跃上了指尖,歪头便是一句“贵人安康”。
  良久,她仍未说话,只是轻轻抚了抚雪衣娘的鸟羽。
  没几日便到了四月中旬,景元帝寿辰已至,于瑞福殿设宴宴请重臣。康王妃身子不适并未前来,永嘉遣人送来了贺礼,自己则留在王府照看母亲。少了永嘉这个活跃气氛的,他们这一处席位沉闷了不少。
  按往年旧例,几位同宗藩王纷纷派了使臣前来祝寿。蜀中陈梁郡王的使臣开口时,越承昀才抬眼看了看。来人陌生,并不是陈奉。
  只见使臣命人揭开身后被红布包裹着的箱子,一块洁白如玉、镌刻着“福”字的石头映入眼帘。
  “臣奉陈梁郡王之命,恭祝陛下万寿无疆。身后的这块福石是郡王爷在山间打猎偶然所遇,认为此乃祥瑞之兆,特献给陛下。”
  景元帝笑着颔首,命成柯领人接下,随后赐下赏赐,令各使臣带回。众人皆知所谓祥瑞之兆多为刻意人造,不过是讨个吉祥话助兴罢了。
  送礼的流程很快便结束,伴着歌舞入场,宴席正式开始。
  越承昀却始终在意那块石头,心想定要找机会近前细看。虽然他们不一定在寿礼上动手脚,但先前在淮阴瞧见陈奉绝非偶然,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谨慎为妙。
  他正思索着,身边的人却突然扶住额头。
  今日心绪佳,薛蕴容便多饮了几杯,瞧着酒壶空了,便唤来女使添上。酒过三巡,她俨然有些醉了。
  “这酒有些烈,你少饮些。”越承昀难得见她如此,不知她酒量如何,又心忧她磕着碰着,一直伸出手臂虚虚环着她。
  一旁的女使犹豫着上前,等待公主发话。
  “无妨,再添一些。”她向女使招手,“父皇寿辰我高兴,今日难得尽兴一回。”
  女使近身上前,却一个没拿稳手一抖,将新酒尽数泼在了薛蕴容的袖摆,酒水顺着手腕滴落到裙摆,顿时湿了一大块。
  女使吓得跪地不起:“殿下恕罪!”
  瞧着面前这人惊慌失措的神情,薛蕴容温声让其退下,决定去侧殿更衣。她微微摇晃着起身,下一瞬手便被握住。
  越承昀伸手扶住她:“我陪你去。”
  行至殿外,虽然冷风阵阵吹,可薛蕴容的眼皮却难以控制地开始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