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山别梦(重生) 第18节
  薛蕴容一行人来到洛阳的时候,刚好赶上醉春节的尾巴。酒楼前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暖风袭人,身侧是高谈着酒类的喧闹人群。松闻推着小车,越过醉仙楼来来往往的人群,将酒坛一个个运至马车前,秋眠在一旁帮着。摇晃中,酒香从密封的盖子中隐隐溢出,引得二人不住地轻嗅。
  “人道洛阳花似锦[1],就连这酒也更醉人。”
  “可不是嘛。”松闻乐呵着应和,“驸马今日辰时还说呢,洛阳风光好,若是能在此小住,也不算虚度,更是美事一桩了。”
  “方才我去取洛阳春酒,酒楼的小倌还说,这洛阳春酒碧如天,味道妙极。”
  嗯?洛阳春?秋眠手一顿。
  “就这几坛吗?”
  她见松闻已停手站在马车旁看着天色,疑惑道。
  昨日刚到洛阳,街上人潮汹涌,为便出行,秋眠依令从车马行新租赁了一辆用来运酒。本以为要带回的酒甚多,可怎么如今只有这六坛洛阳春?
  “殿下吩咐的,现下只有这六坛洛阳春。其余的,说是先寄存在此处,回程再来取。”松闻摸了摸脑袋,憨笑着解疑。
  正说着,熟悉的脚步声已近前。
  宽大的袖子挟着风扫过,带着苏合香的香气。薛蕴容面带笑意,俨然心情甚好的模样。见秋眠愣神,笑问道:“怎么了?”
  “殿下今日是有别的去处?”
  薛蕴容愣了一瞬,随即便反应过来:“怪我,倒是我忘记说了。”
  “除夕宴上,留在建康的外祖父一家都来了,唯独谢寅表哥不在。去岁春时,表哥受父皇之令去了渤海郡任职,没个三年五载怕是回不来,平日里只能书信往来。”
  “一年没见谢寅表哥一家,外祖父颇为思念,奈何身体欠佳,长途跋涉不可行。他知晓我要来冀州后,临行前特让我替他老人家见见他们一家,还给年前刚出生的小外甥备了礼。”
  秋眠听后恍然。
  谢氏一族是殿下母族,祖上有从龙之功,到了近几代才渐渐从重臣位置上退下来。今朝族中子弟入朝为官的更在少数,多是承袭了祖辈的爵位或留在建康任一个闲职。
  唯独谢家二郎谢寅是个例外,他从小便显现出惊人的才学,到了及冠后行事更是越发沉稳。原以为景元帝会留他在建康占一个要职,谁知去年将他遣去了渤海郡。
  谢寅的父亲永年候与先皇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永年候与夫人育有二子,长子谢宽继承爵位,次子谢寅入朝为官,虽离建康颇远,但也算圆满。
  “谢寅表哥从前就好风雅,建康城中的酒铺都被他逛了个遍。也不知赴任后,他还得不得空品酒,我想着不如带几坛洛阳春去见他。”
  薛蕴容回想着从前的时光,道出了买这几坛酒的缘由。
  秋眠点点头,
  “怎么不见驸马?”她环顾一圈,却没瞧见越承昀身影,“刚刚他不是和殿下在一处吗?”
  “他啊……”薛蕴容听后挑了挑眉。
  一刻前——
  “转道去渤海郡?”
  薛蕴容与酒楼掌柜协商好归期后,淡淡说了一句行程,没想到越承昀反应如此大。
  她上下扫了一眼身侧一瞬间几乎要同手同脚的人:“你不愿见到谢寅表哥?”
  “没有!只是太突然了……年前听闻他喜得一子,我还未道贺。”越承昀矢口否认。
  须臾间,他似想到了什么:“我去去就来。”
  说完,便匆匆离开了酒楼。
  “许是备礼去了。”薛蕴容想起片刻前的事,嘴角不禁扬起。
  一行人又等了几刻,待捧着漆盒的越承昀重新出现在视线中,便又上路了。
  车轮碾过官道的尘土,发出沉闷的声响。喧闹的人声渐隐,视线中繁华的洛阳城的门楼已经模糊,只能瞥见道旁垂柳枝头的几末绿意。
  薛蕴容低头翻过一页手中书册,余光瞥见越承昀仍捧着那个漆盒,心中一动。
  又翻过一页,见他还没有放下的意思,终于开口问道:“你准备了什么,怎么如此紧张?”
  却见面前人手指下意识摩挲着漆盒上的金扣:“长命锁和如意玉佩,来不及准备手抄典籍了。”
  听起来倒是普通物件,也不知为何这般反常,薛蕴容应了一声,垂眸继续看着书册。
  突然,她手指顿住,想起了一事,抬眸看向他:“你不会还记着那事?”
  见越承昀瞬间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一阵无言,她暗觉好笑。
  过了一瞬,才继续道:“谢寅表哥不是会记别人笑话的人。”
  越承昀缓缓嗯了一声,心中仍是弥漫着难言的情绪。
  四年前大婚时,依谢氏婚俗,新郎需通过“校诗”考验,即当场作诗一首,只为助兴,不为难人。谢寅作为薛蕴容最为亲厚、且未婚嫁的谢氏表兄,是当时的督考官。
  彼时在府门前,谢寅笑着展开一幅画:“还请驸马以此画为题,现场吟诗一首。”
  画中是婚仪中最常见的吉祥图景,两只喜鹊相依站在梅枝上,寓意成双成对、婚姻美满、迎接来年春日。
  很简单的题,可是越承昀紧张之下,竟误将那两只喜鹊看成了争食的小雀,脱口便道:“梅梢双雀啄新蕊——”
  说着忽然发觉不对,下一刻才看清画中是鹊而非雀。可诗已起头,只得硬着头皮编上,“……欲争枝头第一春。”
  谢寅忍笑,指着喜鹊脚下:“这画上喜鹊脚下空空,何来‘争’字一说?”
  周围几位谢氏族兄也小声笑着,周遭一下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几息后,谢寅不欲为难、正色为他解围:“依我看,此诗倒是妙,驸马这是看出画外之意了。这画中确实该有雀鸟争食,喻示家宅丰饶、内宅兴盛嘛!”
  身侧众人心领神会,笑着纷纷称是。
  ……
  越承昀收回思绪,面色难得赧然。当初他做事甚少出错,十分顾惜颜面。可却在婚仪上闹了笑话,为此不安了许久。
  他清了清嗓子,转而又问道:“我还没来得及准备给他们夫妻二人的礼……”
  “我自然备好了,连建康时兴的胭脂也带上了,你不必多虑。”
  谢寅的夫人卢嫣出身范阳卢氏,是朝中卢鸣卢大人的幺女,未出阁前与薛蕴容关系甚好。那时卢嫣最喜妆点,建康城女郎间流行什么她全都清楚,因此薛蕴容此行特意投其所好,*带了不少妆饰。
  也不知阿嫣在渤海郡过得如何,也不知渤海郡是何景象。
  薛蕴容合上书册,怀念起她与卢嫣的闺阁时光。
  *
  从洛阳至渤海郡,两地之间相隔六七百里。马车停停走走驶了十来日,等到他们抵达目的地时,已经二月末了。
  今年北方是暖冬,杏花早早便跃上枝头。迎着将开未开的花苞进入城中,耳畔尽是来往商队络绎不绝的叫卖声。商队如此众多,只因渤海郡中胡汉杂居。鲜卑商人在此贩卖马匹、皮毛料子,青州海盐经此地转运,诸多酒肆中亦可见西域的葡萄美酒与本地特产的沧州醴。
  松闻驾着马车,向店家问着郡丞府的方位。
  “你说那位谢郡丞啊,”被松闻叫住的店家抚着胡须,思索片刻道,“从这向东再走一段,见到太守府后向北拐,就能看见郡丞府的灯笼了。”
  “倒是稀奇,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问谢郡丞呢。”他嘀咕着。
  此话倒不是胡诌。
  渤海郡中豪门望族众多,渤海高氏、封氏等在当地声名颇盛,因而郡内高官多出自这两个世家。
  去岁景元帝指派谢寅赴此地任职郡丞,俨然惊到了本地世家。谢氏虽也是名门,可到底天高皇帝远,远离皇城后,不比地方门阀势力盘根交错,在郡内存在感倒是不高。尽管挂着郡丞的名号,可若要问起郡内高官,百姓第一个想起的还是高太守与封都尉,谢寅这个郡丞甚少有人提及。
  松闻道了谢,依言驾着马车继续前行。
  不多时,郡丞府门前的牌匾映入眼帘。
  暖风融融,门房打着瞌睡,直到听见车轮停住、马匹发出长嘶声,他才骤然惊醒,眯起眼打量着来人。
  听清松闻说明来意后,门房瞪大了眼睛,再不敢向马车多瞧一眼,飞快地转身跑入府中:“快禀告夫人,有贵客来访!”
  未及,府中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薛蕴容循声挑帘而出,马车前来了一个身着绿衣、梳着高髻的夫人。
  “阿容!”
  不说话时俨然是端庄妇人,可一开口,面前的人又成了薛蕴容记忆中的爱哭的小女郎。
  “阿容,你怎么才来啊?”卢嫣泪眼汪汪,也不管仍在府外,猛地抱住薛蕴容,“你都不知道,这渤海郡,可闷坏我了。”
  第19章
  府门前不便说话,卢嫣拿出帕子掖了掖眼角,挽住薛蕴容便往里走,全然没注意到马车中还有一个男人。
  听见身后脚步声原以为是秋眠,行至拐角处余光一扫,卢嫣心下震撼不已。
  她身子不自觉向右靠,几乎全部贴紧了薛蕴容的左臂,贴耳发出气音:“你怎么把他带来了,你们?”
  后半句卡在嗓子里,卢嫣左看右看这二人间的氛围,没看出有情好甚密的趋势。可是依她对阿容的了解,一同出游,总不至于还在吵架。
  姑且算和好了吧。卢嫣在心中说服了自己,可转念一想这种氛围可不行,自己该做些什么……
  又走了几步,进了前堂。郡丞府的女使低眉奉完茶后,便被卢嫣遣退了。
  前堂霎时间空了。
  “快给我看看,你都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女使们一走,卢嫣亦不端着了,舒了一口气坐下,熟稔发问。
  “你怎么知道我给你准备了礼物?”见她如此,薛蕴容强忍笑意。
  “你是那般会空手登门的人么,”卢嫣闻言觑了她一眼,又朝秋眠努了努嘴,“秋眠不都背在身上了嘛。”
  被点到的秋眠低声笑着,从身上的包裹中取出漆盒,径直放在了桌案上,一件件展示给她看。
  听见前面的物件时,卢嫣神色并未有很大-波动,直到——
  “这是秋爽斋新出的桃花粉,这是盼春阁新上的口脂,都是建康时兴的式样。”
  看见卢嫣两眼放光的模样,秋眠特意将这两样从盒中取出、放在了卢嫣手边:“夫人试试,都是殿下亲自去买的。”
  “没出息,表哥难道苛待了你不成?”难得见卢嫣如此着急的模样,薛蕴容情不自禁打趣道。
  “你不懂!”卢嫣神情雀跃,拿起口脂,打断了她。
  “这边的粉好是好,可我还没用习惯。况且,”她飞快地在薛蕴容与越承昀脸上扫了一圈,暗道这两人还真是不懂,“况且有孕后,这些都要少碰,我很久没用过了。”
  *
  日照西斜,谢寅将手中的卷宗放下,带上整理好的书册理了理衣袍走出了府衙。门前马车旁的仆从见状连忙迎了上来,一边接过书册,一边向谢寅禀告府中事宜。
  “大人,今日有贵客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