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能怎么样?”阮余面无表情地说,“他犯法,被抓了,我不知情,不关我的事。”
  齐放的话到嘴边,没有问出口,阮余有些烦躁地挠着胳膊,回到小仓库的时候才发现是被咬了许多个疙瘩——一直住酒店也不是个事儿,阮余在叔叔被抓的当天就搬到了这里来。
  这里不算大,但比阮余原本的房间要好很多,虽然说是仓库,却完全没有那种湿冷闷臭的感觉,据说小老板以前被家里赶出来的时候也来这儿睡过,把这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摆了张床就一直没撤,此时刚好给阮余暂住。
  那一小张床要躺两个人实在有些费力,但齐放依旧很固执地和阮余挤在一起,把阮余圈在怀里。
  叔叔最后还是判了刑,但他身上有病,而且有一定的死亡危险,被准予保外就医,阮余去看过他几次,只是在病房外面遥遥望一眼,看见叔叔瘦得不成人样,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看完叔叔回去的当晚,阮余做了个梦,他梦见齐放没有来推开叔叔,自己的刀就那么刺进了叔叔的喉管里,温热的血落在他的脸上,从嘴角渗进嘴里。
  铁锈的气息布满整个房间,叔叔的尸体倒在他身上,阮余愣了很久才把叔叔推开,再把刀抽出,站起来,站在房间里,孤零零一个人,房间角落里那些灰尘和黑暗仿佛要把他吞没。
  阮余的身体猛地抽动了下,挣扎着醒来,入目一片漆黑,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旁边先传来了一声声音:“你没事吧?做噩梦了?”
  “……嗯。”阮余在黑暗中一把抓住了齐放的手。
  “停电了,”齐放说,“外面冰柜里的东西不用管么?”
  “你都说了停电了,还能怎么管,”阮余说,“难道你把它拿出来它就不会融化了么?”
  “啧,”齐放圈紧了阮余,七月份的天儿,胳膊腿儿挨在一起热得要死他也不松手,“你做了什么噩梦?”
  阮余张了张嘴,竟然没有说出来。
  那不过是一个很偏激的假设,大半夜说出来也只会坏人心情而已,齐放没有必要再去接触那些恶臭的情绪了。
  思来想去,阮余说:“梦见你在天上飞。”
  “我操,”齐放说,“飞到哪了?”
  这是重点么?
  阮余沉默了会儿,继续说:“飞挺远的,绕着城市飞了两圈吧,又飞回来抓着我,非要我和你一块儿飞,我说我不会飞,你说‘你可以的相信自己’然后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拎起来,到空中的时候松开了,要我自己飞。”
  话音刚落,房间里的电器重启启动,空调冷气再次吹了出来,让阮余身上的汗消退了点儿。
  “好热。”阮余翻了个身,搂住齐放。
  “然后呢?”齐放还在想那个故事,“你飞起来了吗?”
  “没有,”阮余有些无语,“我掉下去,挂树上了。”
  齐放把手搭在他腰上,轻轻捻着腰后那块儿的衣服:“没事儿,你不会飞也没关系。”
  这次阮余没有搭话。
  高考分数早就查过,齐放和阮余考得差不多,两个人是能去一所学校的,这让齐放安心了不少。
  一切的生活都在走向正轨,只是阮余每次去看完叔叔回来,心情都会很明显的不好一阵子,等过了这阵子他又恢复成原来的阮余,齐放心里着急,明面儿上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不知道应该怎么帮他。
  直到叔叔的病突然恶化。
  警察通知了家属,叫阮余去签字,坐在急救室外面的时候他的表情很麻木,意识却十分清醒,警察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医生让他签什么他就签什么,齐放一直跟在他后面转,一秒都不停下。
  可没有人能够延缓死亡。
  阮余坐在那里,胃病突然犯了,绞痛难忍的时候还抽空想了一下,叔叔是真的作恶多端,也是真的迎来了报应,他真的死了。
  这个抱怨了别人一辈子的人,不知道死的时候是不是还在责怪医生医术不够高明。
  他死的时候在想什么?
  阮余蹲在地上,医生和警察都以为他在哭,难以接受自己亲人的离去,但阮余没有。
  叔叔下葬是齐放帮着处理的,没什么亲戚,烧了找人往墓地里埋了就行,整个葬礼处理得无声无息,连抽泣的声音都没有,最后按照风俗,应该对着墓碑三鞠躬,阮余在那儿站了很久,没有动,最后齐放拉着他离开了墓园。
  警察说叔叔临死那几天,最常说的话是“对不起”,不知道他在和谁道歉,阮余表露出一种啼笑皆非的态度,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离开了。
  阮余从来不知道叔叔会说对不起,处理完一切后,他和齐放买了根冰棍在路边蹲着,听着蝉鸣,谁也没说话。
  最后还是小老板走出来,照着他俩屁股一人给了一脚:“有病是么你俩?进店蹲着去,这么热的天儿也不怕中暑倒地上直接给你俩煎熟了。”
  阮余这会儿才回过神,手里的冰棍化得满手糖水,齐放倒是一直都在线,冰棍吃完了,咬着木棍一下一下晃着,只是在旁边安静地守着他而已,不等阮余多惆怅一分钟,两个人在小老板踹第二脚的时候起身回了超市。
  齐放天天夜不归宿,终于在某天被他妈妈逮回去一顿暴打,第二天阮余都没见到他,只能和他发消息,齐放直接打了电话,吵吵嚷嚷地:“我都这么大了我妈还管我!高考结束了!我马上就是个大学生了!”
  “大学生不是嗓门大,”阮余把手机拿远了点儿,“你嗓子眼儿里卡了个哨子是么。”
  齐放在电话那头又炸了起来,连吼带吵的说了好几句,最后梁老师一拍房门,他安静了。
  再见到齐放是快开学那阵儿,阮余都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学校了,齐放突然出现在小超市门口,头发剪短了,整个人精气神也不错,一进超市就直奔小仓库,把阮余堵在里面亲了很久。
  阮余摸着他短得有点儿扎手的头发,那句“你是去坐牢了么”始终没有说出口,挺晦气的,但齐放看着真的很像个劳改犯。
  他们俩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但专业不同,寝室也不在同一栋,齐放有事儿没事儿就跑去阮余他们那儿蹭课,两个人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悄悄牵着手,漫不经心地看着最前方的老师。
  “我得去打工,”阮余一边记笔记一边小声说,“钱不太够了。”
  “在哪打?”齐放问。
  “就学校外面美食城吧,上次去看好像在招服务员,”阮余放下笔瞥了他一眼,没说自己来报道那天就看好工作了,“你别说你也想去。”
  “我凭什么不能去?”齐放皱着眉问。
  “你又不缺钱,吃那份苦干嘛,”阮余说,“以后打工的机会多的是,没必要急着一时半会儿。”
  “那你打工我干嘛去?”齐放继续问。
  “看我打工?”阮余说着笑了下,“像高中的时候那样?”
  “算了吧,”齐放也笑了下,“我找点儿事儿做,晚上去接你下班儿。”
  阮余笑着点头。
  当生活逐渐被一些琐碎的事填满的时候,人就只能在深更半夜回想过去了,有时候阮余会梦到叔叔,没有想象中那么歇斯底里,他们就那么坐在一个空白的房间里,对视很久,没有一个人说话,直到醒来。
  放寒假的时候阮余去墓地看了叔叔一次,也看了爸爸妈妈,最后在三个墓碑前都放了花。
  “我今年成绩还行,钱也够用,没有很累,”阮余蹲在爸妈墓前碎碎念着,“不要再来梦里问我累不累了,我总觉得你们想在半夜三更把我带走……再等几十年吧,我也很想你们,再等几十年我就去找你们。”
  他说着,忽然顿了下,然后继续说:“旁边这个人呢,是我的男朋友,对我挺好的,除了脑子不太好别的地方都很好……”
  话没说完,旁边的齐放喊了声:“谁脑子不好了啊!”
  “看见了吧,脑子真的很不好,”阮余说完,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小点儿声,待会儿给别人喊起尸了。”
  齐放蹲下来,小声说:“都是烧成骨灰的,起尸也起不了什么太大的动静。”
  阮余盯着墓碑上的照片,乐了半天。
  阮余和他爸爸长得很像,眼睛却长得像妈妈,齐放蹲在那儿看了半天,嘴里不知道无声地念了句什么,走的时候还对着墓鞠了一躬。
  老房子被阮余简单的装修了下,勉强能住人,就是离开的时间太长,阮余每次房间回来再看,院子里总长满了杂草,屋里一大股灰尘气,每回放假回来的第一件事都是大扫除。
  齐放在大二那年对着梁老师出了柜,很突然,阮余完全不知情,直到他被他爸打得住院了,一整天没有出现在阮余身边时阮余才发现了不对劲,直接跑到了齐放家了解了所有的事情,还差点儿被齐放爸爸扇一巴掌。
  好在这次打完齐放也没松口,他爸妈干脆就不管他了,阮余拎着一箱水果进病房的时候也没有再表露出太大的敌意,还找了个借口离开了病房,不知道是看着膈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