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阮余把窗户上的雾气擦掉,推开窗户,一股硝烟味传进来,不知道哪来的窜天炮biu的一下再嘭地炸开,他回过神,转身拿了件最厚的衣服裹上,在那些人第五次靠近自己房间门口之前从窗口跨了出去。
  还好家里住一楼。
  这楼层要是住高点儿,说不定会扯着蛋。
  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挺热闹的,不过齐放不是很喜欢这种热闹。
  远道而来的八百年都没见过面的亲戚,一见面就开始询问成绩,感叹“哎哟喂你家小孩儿长这么高了真棒啊!”然后再说一句“把你那些玩具拿出来个弟弟玩儿会儿”,这样一套路程下来,齐放已经烦躁得不行了。
  到晚上,晚饭结束的时候,老妈把齐放喊到厨房,说:“大过年的,你就不能高兴点儿?”
  “……嗯。”齐放应了一声。
  老妈把洗好的盘子擦了擦,放到架子上:“我不知道谁家孩子像你这样,一天到晚都没个好脸,我欠你的啊?”
  齐放沉默了会儿,伸手过去要帮忙擦盘子,老妈又在他手背上抽了下:“要你来?帮倒忙,一边站着去。”
  外头已经开始有烟花升上天空再炸开的声音,回音悠悠荡荡地传过来,齐放做了几个深呼吸,压下心头那份烦躁,一声不吭地站到了旁边去。
  老妈又开始说,你已经十八了,应该懂事一点,不要总是在外面瞎混。
  或许是想起齐放今年成绩有了那么一点提升,于是往年那句“你看隔壁家某某某,考得多好,你再看看你”便省略了,又换了新词。
  “今年生日想去哪里过?”
  齐放的生日在大年初二,刚好还在假期里。
  老妈把所有的碗都擦完了,又继续说:“每年给你过生日都要花那么多钱,去年,去年光是那个蛋糕就花了两百多,你知不知道啊齐放。”
  齐放把手揣进兜里,一声不吭地听她说。
  “问你话呢,今年去哪过?”老妈问,“还要吃蛋糕吗?”
  齐放想说从小到大我没有要求过要吃蛋糕,也没有要你们花多少钱给我买礼物,但这话说出来着实有些丧良心,好像他不懂什么叫知恩图报似的,可是他真的没有要求过。
  于是酝酿半天,只说了句:“我今年和同学过,你不用管。”
  老妈愣了下,嘴里念叨了句什么,大概是在说我不管你谁管你,我不管你你能长这么大吗?
  齐放没有说话,这次他转身走了出去。
  吃完饭就到了每家每户的搓麻将环节,齐放陪着小姑他们打了两圈,觉得没意思,终于在小姑的一句“你带他出去玩玩吧”出口后,齐放被迫带着小孩儿,出了门。
  “哥,”堂弟瓮声瓮气的说,“我们去哪玩儿?”
  “把你绑起来,当个烟花放到天上玩儿。”齐放说。
  堂弟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牵着齐放的手蹦蹦跳跳的,不知道齐放说的是真心话。
  真心话难以实践,齐放就带着他去广场买了不少烟花,广场上的烟花贩子到晚上一两点才会回家,这会儿是生意正好的时候,齐放顺便买了个打火机,教堂弟怎么放。
  小孩儿胆子大,学东西也快,很快堂弟就摆脱了对火焰的恐惧,自己放去了。
  这会儿正是人最多的时候,齐放怕他受伤,干脆出了广场,找了个人最少的地方放,再过了会儿,全广场的人开始倒数,齐放就知道,快到新的一年了。
  他摸出手机,给那边放烟花的小堂弟拍了几张照片,再给小姑发过去,犹豫了会儿,还是点开了阮余号码,打算发一条短信。
  微信好友早就被拉黑了,齐放不知道自己的手机号有没有被拉黑,也不知道发什么,新年快乐太像群发,祝阮余同学新年快乐又太过官方,捏着手机想了半天,广场上的人都安静下来,他只发了一句新年快乐过去。
  这条消息刚发出去没多久,不远处就传来了一声提示音,卡着各处烟花停止升天,最安静的时候骤然从身后响起,齐放回过头,看见阮余蹲在那儿,不知道蹲了多久。
  “我操,”齐放被吓了一跳,“你在这儿干什么,你有病啊?”
  “……放烟花。”阮余说。
  广场角落里的灯光太暗了,一米以外雌雄莫辩,三米以外人畜不分,阮余知道这里有人,但没想到这个人会是齐放。
  他站起来,刚打算离开就听见齐放问:“烟花呢?”
  “嗯?”阮余看着他。
  “……你不是放烟花么?烟花呢?”齐放继续问。
  阮余摸了摸兜,掏出一根刚才一个小孩儿送他的仙女棒,随意挥了挥。
  齐放啧了声,同样摸兜,拿出一盒摔炮递了过去,阮余接过来,含糊地说了句“谢谢”。
  说完之后就有些尴尬,阮余不是真的想放烟花,他就是想找个有人,但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地儿待会儿,可齐放很认真地看着他,满脸写着“你不是要放吗,放啊!”
  阮余只能从里面拿了个摔炮出来,丢在地上,没响,齐放啧了一声。
  他又拿了个摔炮出来,摔在地上,还是没响。
  齐放忍无可忍,走过去一把把小盒子抢过来,往地上摔了四五个,噼里啪啦地响了,他抬眼瞪着阮余:“你是不是傻啊!这个都弄不响?”
  阮余点点头,把刚才丢在地上的捡起来,再摔了一次,还是没响,他继续点头,说:“我就是傻。”
  齐放接下来的话全哽住了,他去把阮余丢的那个捡起来摔了一次,还是没响,这是个哑炮。
  那边的小堂弟已经和别人家的小孩儿玩儿上了,隔得不远,有个挺喜欢小孩儿的爷爷照顾着,齐放认识那个爷爷,便放下心来,又有些别扭地说:“不是你的问题,是这个……它本来就不响。”
  “……哦。”阮余说。
  “我……有时候说话可能,急了点儿,”齐放搓着脑袋,眉毛蹙得像有人借了他八百万没还似的,“你别往心里去。”
  “我有时候打人可能疼了点儿,你能别往心里去,让我抽两巴掌么?”阮余说。
  齐放看着他,他却不和齐放对视,把自己的仙女棒拿出来,走到旁边问小孩儿借了个火。
  阮余其实挺喜欢这种小东西的,好像天上的光落到手边了似的,伸手就能握到,他继续蹲在路边,没有再搭理齐放,隔了会儿,齐放走过来蹲下。
  “那什么,对不起。”齐放说了句。
  阮余晃着仙女棒的手一顿,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就听见齐放继续说下去:“你是真的想抽我么?抽两下也行吧,毕竟是我先对不起你的,你……”
  话没说完,阮余扭头像见了鬼似的看了他一眼,语气无端增添了几分尊重:“不必了。”
  “……好吧。”齐放再次搓了搓头发。
  过了会儿,仙女棒也烧完,阮余捻着那根小铁棒,说:“其实你想说什么可以直说,没有必要弯弯绕绕的,靠吼来表达你的情绪,人……很大一部分人,听见你那个语气的时候就不会注意你在说什么了,只会注意到你的不耐烦。”
  齐放沉默了很久,突然很用力地清了清嗓子,说:“我就是想不明白一点。”
  阮余斜眼看着他。
  “你……喜欢我,喜欢我什么啊?”齐放问。
  阮余又多看了他几眼,确定齐放不是在挑衅亦或者嘲讽之后,摆正了自己的态度,说:“我不知道。”
  “……你逗我玩儿的?”齐放继续问。
  “不是,但是我确实不知道,”阮余说,“就现在,你把晏安和江时予拉出来,问他们为什么喜欢对方,他们也是不知道的,你信么?”
  话一说完,齐放的脸上带着几分震惊:“他俩是一对?”
  阮余沉重地叹了口气。
  齐放不再问了。
  这会儿齐放突然问出来的这个问题,让阮余脑海里冒出几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他抿了下唇,悄悄看了眼齐放,没有问出口。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纠结的人,阮余见过叔叔,见过晏安,他们两个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纠结,此时可能得再加上一个齐放。
  如果齐放真的对他没意思的话,大概不会纠结这个问题这么久,都半年了,生个孩子都他妈快长牙了……当然也不排除齐放脑回路奇怪这件事。
  阮余刚打算起身,就听见齐放说了句:“那你觉得,我不知道,正常吗?”
  阮余又蹲了回去,心想,果然是这样的。
  “我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齐放皱着眉,说得断断续续的,挤牙膏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我没想过这种事情,从来都……没想过,但是……”
  但是什么,齐放也说不清楚,就像现在这样,和阮余一块儿蹲着,齐放只觉得心底一天的烦躁都平静下来了似的,和阮余在超市里待着的时候也有同样的感受。
  安静,舒服。
  以前他就这样觉得了,阮余给他告白后,这种感觉骤然从生活中消失,等到他开始在自己面前表演自认为的英雄,跟着阮余保护阮余的时候,这种感觉才缓慢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