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昭突然想。
  很快她便眼神一暗，垂下了头来。
  陆绝父母都没了，他现在大概是一个人，他应当不会守岁了吧……
  “昭昭？”
  叶氏转身，却发现她并没有跟上来。
  沈昭昭猛地抬起头。
  声音清脆。
  “阿娘，我有点事，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陪你守岁。”
  第104章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雪不知什么时候慢慢地扬了下来。
  檐下的红灯笼一盏一盏挑亮,将路面都映得暖红。
  忽远忽近的爆竹声此起彼伏，将墙角的麻雀惊的扑棱棱地飞起。
  有小孩子拿了压岁钱。
  踩着雪聚在巷口卖糖画的铜锅前。
  在叽叽喳喳的欢呼声中，看着隔壁捏糖人的老爷爷又捏出了一个漂亮精致的小狗……
  麦芽糖的焦甜香气与绕过墙头的糕点香气缠在一起。
  裹着欢乐的笑声,笼罩在除夕夜纷纷扬扬的雪花里。
  而绕过主道,临近侧街的北镇抚司则要安静一些。
  王留将案卷屋的门窗关好，马上将这边屋子检查完,他的值守任务就完成了，就可以回家了。
  他看向身侧的赵长安，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回家过除夕吗？”
  “回去就要被按头成亲了。”
  赵长安撇撇嘴，摇头，“比起这个，我宁愿不回去。”
  “那你这一直不回家也不是个办法啊！”
  王留推开隔壁屋子的门，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圈儿,“要不你和我一起去我家过除夕吧？我阿娘做饭可好吃了，吃过饭我们去河边放爆竹，然后守岁。”
  “你不早说,我都答应了帮别人值守了。”
  赵长安配合着他关上窗户,“下次邀请我能不能有诚意一点，提前一点……”
  “那我先前也不知道你除夕不回家啊！”
  王留觉得他可真是会倒打一耙,“要不你值守结束了来,我让我阿娘给你留点饭菜……”
  “别折腾了，等我值守完,天都快亮了,你好好回家过除夕吧，别操心我了。”
  赵长安关上门，示意他时间差不多了,可以走了。
  “那我来的时候给你带些好吃的。”
  “行！赶紧走吧。”
  北镇抚司重新静了下来。
  没过一会儿，厨房的大婶隔着长廊冲他招手。
  见他过来了，指着灶台上的一盘饺子，说这是给他留的。
  旁边还有一碟醋和一个已经装好了的食盒。
  她说今天除夕，特意给陆指挥包的饺子就在食盒里，等会儿送过去她就要回家了。
  赵长安也没客气。
  得知门口的守卫和诏狱里的守卫都已经吃过了。
  一筷子夹了两个饺子塞进嘴里，咽下去转身就拎起了食盒道，“你先回去吧，陆指挥的饺子我帮你去送！”
  厨房的大婶本就是盛京人。
  这个时辰家里人都在等着她吃饭，她也急着回去。
  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没等她犹豫。
  赵长安已经跨出了门，“行了行了，快回去吧，饺子很好吃，给陆指挥送过去了我回来接着吃。”
  但是令赵长安没想到的是。
  等他拎着食盒到陆指挥的院子的时候。
  他竟然坐在屋顶上发呆。
  他先是在屋里转了两圈。
  喊了几声陆指挥，说他来送饺子了。
  但是没有人应。
  直到最后他走到院子里，看到了屋顶上的人影。
  大冷天的。
  还下着雪！
  他！坐在屋顶上发呆！
  他站在门口。
  迎着飘洒下来的雪。
  看着屋顶上的身影。
  飘飘欲飞遗世独立的，像是要成仙了一样。
  哦。
  成仙是成不了的。
  过完年他就要成亲了。
  但是今日。
  估计只有他这个不能回家的倒霉蛋陪着他了。
  他正纠结着要不要子再喊一嗓子。
  已经有人先一步喊出了声。
  “陆绝！陆绝！”
  赵长安望过去。
  沈娘子一身白色襦裙，裹着精致漂亮的斗篷，一边拎着裙摆一边跑，欢快得像个小鹿似的。
  陆绝听见喊声回头。
  最先看到的便是沈昭昭晶亮的眼睛。
  漂亮得像是黑夜里的星辰，比绚丽的烟火还要让人心动。
  沈昭昭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
  正看到陆绝用轻功从屋顶上飘了下来。
  霎时就被惊艳到了，像是没想到他还会这一手。
  等她走近。
  陆绝这时候才看清她脸上戴了一层薄薄白色的面纱。
  “你怎么戴着这个？”
  方才跑得太快了。
  沈昭昭微微弯腰，扶着他喘气，听到他问，拎着面纱的一角晃了晃，“你不是说从这些日子不能见我吗，我现在戴着面纱，我们就不算见面了！”
  陆绝看着沈昭昭。
  她的手还抓着他的胳膊，她笑嘻嘻地看着他，眼眸里闪着狡黠而灵动的光。
  灿烂得，像个小太阳一样。
  热情地能够扫除一切孤寂与阴霾。
  陆绝看着她，忍不住跟着笑。
  “对，隔着面纱，不算见面。”
  得。
  陆指挥有人陪了。
  只有他是一个人。
  赵长安拎着食盒有些想走。
  他留在厨房的饺子怕是要凉了。
  接着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饿不饿？赵长安送了饺子来，要不要尝一尝？”
  “不用啦，我吃了饭出来的。”
  赵长安：“……”
  赵长安有些想冷笑，合着听到他送饺子来了，就是不想搭理呗。
  他将食盒放在地上。
  正想偷偷溜回去吃饺子。
  沈昭昭却是冲他招招手，然后丢了一个什么东西给他。
  他下意识地接住。
  看形状，像是个用红纸包着的银锭。
  “给你压岁。”
  沈娘子笑眯眯地道。
  赵长安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他也不急着走了。
  转身将食盒拎进了屋，点燃了蜡烛。
  将屋内的炭火燃好。
  又将厨房里烧好的热茶拎了过来。
  甚至还贴心地给沈昭昭的小火炉里加了一点炭火。
  谁是真正的主子他还是清楚的。
  后来他趁着光掀开外面的红纸。
  里头露出一个金灿灿的元宝，差点没晃花了他的眼睛。
  赵长安一拍脑袋，诶呀，应该把陆指挥柜子里那件紫色大氅拿出来给沈娘子垫着坐的，那么冷，可别冻着了才是。
  屋内的炭火烧得很旺。
  沈昭昭脱了斗篷，坐在火盆旁，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陆绝打开了食盒，慢悠悠地吃着饺子。
  “你方才在屋顶上做什么？”
  沈昭昭没有摘面纱，随着她的动作，面纱一晃一晃的。
  “屋里闷，上去坐坐。”
  陆绝的声音很轻，像是透着一种难掩的孤寂，“屋顶上可以看得很远，再过一会儿，月川河会放河灯……”
  沈昭昭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屋顶上可以望到月川河。
  也不知道去年是不是也是这样。
  但是她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说这些的时候，突然轻下来的声音里所带的孤独。
  “河灯吗？我也想看看。”
  沈昭昭看着陆绝道。
  屋顶上的视线确实好。
  月川河边已经零零散散地有人在放河灯。
  摇摇晃晃地顺着水流往下。
  刚开始还是三三两两的光点。
  渐渐便连成了一大片。
  像是天上的星星落进了水里，一荡一荡的，划开阵阵涟漪。
  沈昭昭裹着那件紫色的大氅靠在陆绝的肩膀上。
  整个人几乎都缩在温暖的毛皮里。
  远处河灯的烛光在水面铺开来，星星点点的，像是梦境。
  “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也想在河边放灯。”
  沈昭昭轻声道，在陆绝的肩膀上蹭了蹭，声音透过面纱飘了出来。
  “好！”
  “以后的每一年，我都想你陪我去放河灯。”
  “好。”
  “沈昭昭。”
  陆绝突然喊她的名字。
  沈昭昭抬起头，原本裹着脖子的大氅从肩膀上滑落。
  “除夕快乐！”他淡淡地道，眼睛里映照着沈昭昭的脸，再无其他。
  “你也除夕快乐！”
  话音刚落，一朵烟火在空中炸开，像是把揉碎了的金箔与光点洒在漆黑的夜空里。
  紧随其后，一朵又一朵的烟花在空中炸开，红色、紫色、绿色……
  一团又一团，把天边都照得明亮。
  明明灭灭的光影落在陆绝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