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时候姜纪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诚恳道歉后,再赔他一件新衣服。甚至假若他因为这件事而阴差阳错记住自己,又不依不饶,那以后她权当从没见过这个人了。
  她低头,像只鹌鹑等待发落,却只听到少年如常清冽的嗓音。
  “我写完了,给你。”周迢递给她一支笔,站了起来。
  很快接过,呆在那儿看了两眼,她又补充:“你的衣服……”
  也不知道听没听到,他似乎毫不在意,只说:“你感冒了,回家好好休息。”
  她吸了两下鼻子,一直望着他的背影,到他右拐,进了华茂江区。
  姜纪不知道他住在前面的低层洋房,还是后面的独栋别墅。
  她想的是,周迢不只是成绩足够优秀,他是个很好的人。
  晚上难得一家人聚在客厅里看电视,姜林远从单位带回来不少水果,新鲜的葡萄和苹果洗净摆在盘子里,姜纪尝了两个,都很甜。
  姜意和姜叶博一人窝在沙发一角,每隔一会儿就把手伸到盘子里。姜林远坐在桌子上办公,时不时和张丽说几句闲话,看着盘子要空了,姜纪起身去厨房。
  她拿出来个苹果,刚削到四分之三,听到外面的声音。
  姜叶博:“你刚刚都吃那么多了,这块是我的。”
  姜意:“我哪有,明明是你吃得比较多。”
  类似的场景不少,姜纪司空见惯,继续削,任由他们拌嘴。
  “我的!”
  “我的!”
  “真讨厌,你来之前姐姐都不会和我抢东西的。”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停了一瞬,姜纪跑出来,看到同样愣住的父母。
  “姜叶博!怎么说话的,给你姐道歉。”
  张丽率先反应过来。
  “我又没说错…”
  姜叶博仍旧不服输,话才说到一半,被姜意打断。
  “大人不记小人过,才懒得理你。”
  她蹭一下站起来,拉开门,“啪嗒啪嗒”上了楼。
  张丽不再理姜叶博,转头对姜纪嘱咐:“小纪,看看你妹妹去。”
  姜纪推门进去的时候,屋内是黑的,已经没灯亮着了。
  料想到姜意大概率没睡,但姜纪依然小心翼翼地踮脚,走到床边。
  一片寂静中,她听到姜意说:“姐姐,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姜纪不会不答应。
  于是她俩像当初在外婆家那样,面朝面地睡到同一张床上,只是这张床要更大一点。
  姜纪轻揽住把头锁在她怀里的姜意,试图给予一点安慰。
  她知道,那是姜意没有安全感的样子。
  第5章
  姜纪走后的小超市里,韩天眉目一斜,打趣周迢:“奇了怪了,怎么我一说你家也在这儿,她就巴不得赶紧跑呢。”
  周迢转身,哼一声,懒得理他:“自己聊崩了,别怪我。”
  韩天来了兴致,不依不饶地继续:“去你们班那两次,问你在不在,她杵那儿想半天,居然看起来不像认识你的样子,刚刚也没分你半个眼神。”
  “我真第一次见对你这种态度的妹子,稀奇,算不算是你的滑铁卢?”
  没得到回应,韩天也不恼,笑嘻嘻问:“那她叫什么你知道不。”
  并没多久,周迢淡淡吐出两个字。
  “我靠?”韩天露出个简直稀奇的表情。
  分班不过两周,周迢一直都不是什么能快速匹配人名和脸的好手,原本韩天问出来就没指望答案,没想到周迢真能说出来。
  不等细细盘问,忽而看清周迢手中拿着的东西,韩天白眼翻上天,“不是吧哥,又吃泡面,你是泡面做的吗?”
  “周叔不回家?”
  “不回。”
  重复了许多次的回答与对话,甚至于周迢听到还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愿意去我和钟文玺家,你就自己做点面吃,加个鸡蛋,别霍霍泡面了,到时候真成泡面精。”韩天絮絮叨叨半天,反应过来:“我他妈的怎么这么像个老妈子。”
  周迢在前面走得快,他回头应:“行,我知道。”
  按下玄关处的开关,眼睛未适应光亮,刺得周迢微微皱眉,他迈步向厨房走。
  冰箱最顶层的保鲜层里食材不多,只放着几个鸡蛋,以及上次留下的半袋挂面。
  熟练地开火,下油、等待冷水煮沸。
  家里常没人在,周迢便常这么做。
  十岁那年,父母离婚,打那个时候,周迢开始尝试自己做饭。
  最开始是因为下课回来太饿,等不到周山任,去灶台忙活半天,结果连橱柜里的调味剂都够不着。之后被隔壁家几面之缘的彭阿姨无意中瞧见,每天都拉着周迢去她家,周迢才没了继续试下去的机会。
  水开了,咕噜咕噜冒泡,被浮力推到两边,隔着大半个世界叫嚣。
  母亲黎丹云再嫁到美国,几年前生了个儿子叫斯蒂文,刚上小学。升高二前的暑假,周迢去了一趟,见到了黎丹云的现任丈夫汤姆。
  周迢上一次去见黎丹云是父母离婚的第二年,她还没和汤姆结婚,只有他和她两个人。他那时候年纪小,好不容易见黎丹云一次,怕给她添麻烦,知道要去美国之前就拼了命地学口语。
  后来真的去了,走在时代广场上,周迢心里的喜悦和好奇仍然多于难过伤心。
  没什么不同,爸爸妈妈还是会继续爱你。
  真好,他那时候想。
  只是今年再见到黎丹云一家三口的那刻,已经要十八岁的周迢不得不承认,他心底占比最多的是失落。
  他是融入不进影子的陌生人。
  屋外有人在敲门,周迢关了火,一手拿毛巾擦一手去开门。
  “呦,自己做饭呢。”
  男人西装革履,年龄二十五六的样子,看到周迢手里的毛巾,一副似问非问的表情。
  “有事?”
  周迢转过身,活动几下酸涩的脖子。
  “这是什么话,忘了你小时候在我家蹭吃蹭喝的事了。”
  李戴言这么说,让周迢想起隔壁彭阿姨经常讲的那句话—“我这也是积福,言言要是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的,保他大难不死。”
  “没忘,保你必有后福。”
  周迢语气略显故意,而后自己低下头笑了,额上的碎发遮住漆黑狭长的眼。
  “你小子,非要我提煎的鸡蛋里有鸡蛋壳…”
  周迢放下毛巾,手按到桌子上,“我十岁做的,你能说一辈子?”
  带鸡蛋壳的煎鸡蛋,是他在连续几天都在李戴言家吃饭后,实在不好意思,自己闷到厨房里准备半天来感谢他们的菜品。
  李叔和彭姨从嘴里一起发出响亮声音的那下,他整个脸都憋得通红。
  “饿不死就好。”李戴言随意瞅一眼桌子上那碗还算过得去的面条,“我妈白担心了。”
  “阿姨该担心的是你,公寓里乱成那样,你也受得了。”
  李戴言今年刚从美国留学回来,暑假周迢帮他过去收拾行李。
  要说收拾,其实也没怎么收拾,主要是李戴言带着逛了一圈加州大学,算是去玩了一趟,也因为这样,周迢才遭不住黎丹云的压力,飞去纽约。
  毕竟她说的是:“顺便来看我一眼。”
  “看完了?看完了你回家吃饭去吧,我一会儿还要写模拟题,没空管你。”
  “没良心啊没良心。”李戴言连连摇头,虽听到逐客令却仍然在沙发上坐下来,“你吃你的,我休息会儿。”
  注意到他身上的西装,又想起工作这事,周迢问:“工作怎么样?”
  “就那样。”李戴言翘着二郎腿,感叹道:“不过终于不用吃快餐了,还是国内大鱼大肉符合我胃口。”
  “说起来这个,就想打羽毛球了。”
  “但刚上班太忙,我也没时间。”
  他连说两句,像在自言自语。
  周迢习惯了这样,不急着开口,筷子在碗里翻几下,这碗面快要吃完了,他开始细嚼慢咽。
  李戴言接了电话。
  “回来了回来了,您不用管,那小子自己做了饭,好好好。”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周迢边上:“有时间还是来家里吃饭,离得近又方便,总比素面好。”
  “走了啊。”
  周迢没客套地去送,碗里的面只剩几根,他不再吃了。
  偌大的房子里只剩水流声。
  运动会前一天,最后一个三千米人选终于尘埃落定,是周迢的同桌钟文玺。
  姜纪听到这个名字有些吃惊,因为钟文玺实在不像擅长长跑的人,除了个子稍高这个不知算不算的优势,他戴副眼镜,皮肤又白,很文文弱弱的样子。
  “不清楚。”何彤彤甩甩手,眼神躲闪,说她真的不知道,姜纪是不信的。
  自觉奇怪,但还没等再问什么,郝怡涵进到教室,递张纸到姜纪手里,说:“宋老师让你把上次考试的答案抄到黑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