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他没耐心再装,借着要更近地与兄长说话,凑近威胁道:“都这样了,大兄最好别出声!当初你如何弑杀父汗、霸占大母,今日就如何去死!”
  利用身形遮挡,阿耆尼伸手捂住单于的口鼻,高声道:“大兄!别说这样的话,您可以撑下去的,您还要带我大匈奴攻占大昭!当天下之主!弟还年轻,撑不起这个担子啊!”
  “唔!”单于被他捂住口鼻却无力挣扎,气得双目欲裂。
  看着大兄濒死挣扎,阿耆尼眼中露出疯狂,手上力道大大加重,兴奋得眸中寒光狂颤。
  “大兄,务必振作啊!”
  他说着悲痛的话语,眼里却溢着猖狂血腥的笑容。可下一瞬,他狰狞的笑容倏然凝固,腰腹传来剧痛,阿耆尼低头一看,一把血淋淋的大刀从他背后贯穿到身前,刀尖不住往下淌血。
  砰——
  阿耆尼倒在地上。
  他的母亲大阏氏面色煞白,冲上去要和大单于搏命,被胡床底下钻出的力士拿下。大单于自榻上坐起,哪有半分虚弱的模样,他望着地上的弟弟摇了摇头:“阿耆尼!你还是太狂妄了些!竟败给了一个女人。”
  阿耆尼口中涌出鲜血。
  他不敢置信:“为……为什么?”
  到底是哪出了错?
  他的计划已严密至此,不仅没告知汉氏阏氏,连自个大母都没告知,就是担心这些女人们私下与大兄合谋,从头到尾只有容凌和誓死效忠他的萨满知道,到底哪错了?
  但他很快明白了。
  那日他邀那位中原翁主前去营帐中闲聊,一个部下上前与他说了一句话:“阿尔泰萨满让我跟您说,明晚的一切准备就绪。”
  原是这样,竟是这样!
  但已晚了。
  阿耆尼不甘心!他不甘心就此输给一个女人,他挣扎这用尽最后一口气道:“大兄……大昭这块肥肉,得是我们大匈奴的,昭太子已到高柳塞……那位汉室翁主,有大用……”
  阿耆尼在悔恨中死去。
  -
  另一边。
  灼玉和靳媱容凌三人各自沉默,忽听外头传来一阵喧嚣。
  “左贤王要弑杀大单于!”
  “左贤王死了!”
  容凌他迅速反应,拉过灼玉掐住她脖颈:“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灼玉忙讨扰:“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他们说错了!”
  容凌眼中戾气窜升,他们三人都被收了防身之物,但他有身量上的优势,挟持得灼玉喘不过气。
  靳媱慌乱上前试图拉住他:“我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别伤害她!你让我做什么都好。”
  容凌目光稍缓,但不曾松开:“我可以信你,但绝不信她。”
  靳媱却倏然抬手,一道锐利光芒划过容凌眸中。
  “靳媱!”
  容凌断喝一声,闪身避开。
  但因他在挟持灼玉,反而被灼玉反过来拖慢了动作。
  噗——
  那锐利物什刺了下来。
  靳媱手很准,直直刺在容凌肩颈处,灼玉也趁机逃脱,踹了容凌一脚并拉着阿姊往后退。
  容凌沉重地闷哼一声,捂住颈侧并用力将那簪子拔出,眼里迅速漫上戾气:“阿媱,你竟天真到以为……区区一根簪子能杀得了人么?”
  靳媱不说话只死死盯着他,灼玉捏了捏阿姊的手后退。
  容凌踉跄往前几步,气息凌乱,冷冷看着灼玉:“翁主一贯圆滑,但我忘了告知你,高柳塞都尉贾钟——你父王旧部,如今是靳逐的上官,乃我吴国旧人!我已吩咐我的人,若我死在匈奴,就让贾钟杀了靳逐和容濯!”
  他转向靳媱,急促道:“阿媱,你替我唤来巫医,今日这一簪……就当我偿还你过去四年的苦。”
  靳媱不为所动。
  灼玉眼中则闪过恶意的笑,幽幽道:“三、二——”
  最后的“一”还未能数出口,容凌心口陡然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意,口中喷出一口黑血,高挑的身形如一株被伐倒的巨树重重地倒下。
  容凌倒在地上,不敢置信睁大眼,顿时明白过来:“簪上有毒?”
  灼玉点头:“对,簪上有见血封喉的剧毒,是我阿兄送给我的及笄礼。怎么样,它很好用吧?”
  她的圆滑悉数褪去,只剩冷冷锐意:“容凌,你与吴王自诩聪明,把别人当做棋子,想杀就杀,想弃就弃。你鄙夷情爱,任吴王把我阿姊送走。你利用素樱对你的信任害了她腹中孩子,利用我和容玥来要挟我父兄……你视卑贱之人尤其女子如草芥,可有想过会死于一根女子的发簪?”
  见血封喉无药可救且毒性很猛,容凌神思迅速恍惚。
  他想自己这一次是要死了。
  灼玉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胸中充斥着被强烈的不甘、愤怒,随后是颓丧。激荡情绪充斥,比渗入血肉的毒还让他痛苦千倍!
  “为……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输?容凌忽然茫然,躺在地上望着帐顶,他问自己,问死去的父王,更问苍天和命运。
  但父王已成游魂,命运从不会回答谁,他自己更回答不了自己。
  “没有为什么,若要问不妨问一问多年前的自己。”
  清冷的女声打断他,竟一反常态地温柔,来自曾被他抛弃的爱人——亦算是敌人,靳媱蹲下身,像当初二人还要好时那样温柔地拂过他脸颊。
  “容凌,别挣扎了,你也该去死了,你可以去死了。”
  虽是恶语,听来却像某种超度的经文,因身为困兽而紧绷多日的心弦在一刹之间松懈,霎时不甘、愤怒、不解竟是悉数散去了。
  容凌突然觉得解脱。
  他像被蛊惑似地看着靳媱:“我……我可以死了?”
  他可以死了,可以不必再背负父王的、自己的执念了?
  容凌顿时像一个婴孩,涣散目光充满依恋,不移眼地看着靳媱,像是怕她马上要走:“阿媱,阿媱,你……”
  靳媱会意接话:“我会忘记后来的你,只记住从前的你。可以告诉我,你在大昭还剩哪些人么?”
  仅存那点理智也足够容凌判断她的意图,但这不重要,他都快死了,还要算计、戒备什么?
  他像是卸下了所有的负累,变得无欲无求,凤眸格外干净,像个听话的孩子,乖乖地逐一说出:“廷尉府张坦……高柳塞……贾钟,赵国——”
  他停了下来。
  最后一丝生机逐渐离眸而去,容凌撑着最后一口气直勾勾地看着靳媱。即便是濒死之时,他也习惯通过交易获得所求,哪怕只是想要一个吻。
  靳媱明了,像从前她常对他做的那样俯身在他额上一吻,轻道:“容凌,下辈子就当一个情种吧。”
  容凌合眼,嘴里溢出最后一句:“赵国都尉,宁云。”
  -
  容凌彻底地咽了气。
  靳媱闭眼,浑身的戒备和力气顷悉数卸下。她冷淡瞥了死去的容凌一眼,再无方才的柔情。
  倾倒烛台、烧了大帐,靳媱拉过灼玉:“事不宜迟,快跟我走!”
  靳媱称容凌要杀单于为左贤王报仇,已被她们反杀。趁机将灼玉带离大帐,迅速给她套了件胡人的衣服,并召来一个匈奴少年。
  “这是应奴,是我的人,他极其熟悉这一带,会带着你离开!”
  是她,不是她们。
  灼玉急切拉住她:“阿姊,我说过要带你回家的!”
  靳媱利落交代一切:“我帮了单于,单于如今也信任我,不会对我如何,且今匈奴内乱,他轻易不会发动大战,但会派人南下掳掠。阿耆尼已知晓高柳塞有容凌的人,他即便是死了也会告知单于报复你们!所以灼玉,你得先赶回去,告诉皇太子哪些是容凌的人,避免匈奴人策反他们。我会对外声称是容凌的旧部趁机掳走你。”
  灼玉不住摇头:“可我只想要阿姊……你养大了我,是我的另一个阿母,我的阿母已经被匈奴人害死了,我不想阿姊再——”
  靳媱温和安抚:“单于应会为了转移内部矛盾派小拨人马侵扰边境,大昭的将士若能打败他们,将可一雪前耻。和谈时,我还可以见到你,若是擒得大将,说不定还可换我。”
  “阿蓁乖,听话!否则我再不认你!”她用力将灼玉推开,冷声吩咐少年带走灼玉,随后头也不回地没入夜色中回到了大帐中。
  灼玉狠心屏住泪,在少年的相护下,决然转身朝反方向去。
  那少年很熟悉附近,趁乱带灼玉从一处窄道摸出,避开巡逻卫兵,自王庭逃出。少年召来早备好的马匹,带着灼玉冲入夜色中!
  塞外的夜很凉。
  马儿疾驰,风声猎猎。
  灼玉面上濡湿了一片,风吹干眼泪,又有新的眼泪涌出来弄湿满面,但她目光坚定,死死盯着前方,心里反复念着那两个字。
  阿姊,阿姊。
  她定要安然无恙地赶回去报信,一定会再次带阿姊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