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灼玉爬起来梳妆,梳完揽镜自照,总觉得不大满意。
簪子不对。
是他上次给她送的,那个禽兽看到了定然又得自作多情。
发式也不对,太繁复。
他会自作多情。
胭脂更不对,太红了,一看便知道她前特地梳了妆。
他才不值当她盛妆去送!
灼玉换上一身素裙,珠钗纷纷卸下,胭脂擦个干净。
出宫时撞见素樱的马车。
灼玉停了下来,掀帘笑眯眯地调侃她:“出宫这样早?看个郎中而已,怎么鬼鬼祟祟的呢。”
素樱垂下眼帘,微囧道:“那位郎中傲气,非但不愿入王宫来诊治,倘若约好了时辰不提早到,也会不悦。可听闻他医术颇佳,我能不能调理好身子、再度有孕可就仰仗他了。”
那个夭折腹中的孩子是素樱和容嵇的心结,他们一直想再有个孩子。
“这郎中脾气这么大想来有几分本事。”灼玉宽慰她,“但也多留意些,拿了方子给太医瞧一瞧。”
素樱内疚道:“好,你也是。”
怕自己再与她说话会因为过于心虚内疚被看出端倪,她催促道:“快去吧,太子殿下的仪仗还未走,应是在等你,再晚就赶不上了。”
灼玉手指散漫缠着青丝玩:“赶不上就赶不上,谁在意他呢……”
但她仍匆忙离开。
灼玉坐在马车上回想容濯那些吵人的情信,忽然想起一件旧事。
还是吴国当舞姬之时,阿姊认为识字会带来烦恼,因而不曾教她。她亦自恃舞技和美貌出众,懒得学别的,回赵国前她是不识字的。
可那日素樱去栖鸾殿时见她在给容濯回信,还笑着调侃:“原本以为你真不识字,直到后来你让我帮着对付王寅,才发觉你认字,是在藏拙呢。”
很多事灼玉虽记不清,却不觉得奇怪,且当时满脑子都是容濯肉麻的“家书”,因而并未多想。
方才看到素樱才陡然想起。
今日之前,她似乎默认自己在回赵国前就认得不少字,且这几年不曾觉得有任何不合理之处。
那么她究竟何时认的字?
又是谁教的。
她有种直觉,是容濯。
容濯也常把“从前”挂在嘴边,仿佛他们纠葛已久。
之前数月里数度一晃而过的直觉再度涌出,或许……
并不是他疯了。
而是她少了一段记忆。
然而回赵国前,他们何曾有机会见过彼此?但容濯说“从前”时,总会伴着另外几个字眼。
灼灼、夫妻……
当她愿意去正视这件事时,很多端倪就似藤蔓,拉住一端轻易一扯,就会扯出埋在土地的许多根须。
许多画面突然汹涌而来,灼灼,宜阳殿,桂花。
折扇,容岁安。
头好痛。
灼玉痛苦地捂着脑袋。
“翁主?”
马车不知何时已抵达城外并停了下来,灼玉却浑然未觉。
哗啦——
车帘一下被掀开,刺目的日光涌入眼前,脑海里封存记忆的一堵墙也裂开一道口子,光亮不断涌入。
“阿蓁?”
清越的声音透过缝隙闯入脑中,似隔了千万年的时光。
灼玉懵然看着掀帘的青年。
第47章
“阿蓁,你还是来了。”
容濯在马车外温柔地笑,目光灼灼,凝着不舍。
眼前的青年陌生又熟悉。
灼玉怔怔地看他,眼中忽然涌出了泪花,亦伴随着羞耻、悔恨,无措。看得容濯凝眉:
“阿蓁,怎么了?”
她无比混沌的脑中冒出几句话:阿蓁,是他的妹妹。灼灼,是他妻子,那么……
他是她的夫君?
还是兄长?
她忽然间近乡情怯,猛地拉下了帘子:“回吧!”
容濯清越声音带着无奈笑意:“妹妹当真是说话算话,说见一面,就真的只是见一面?”
他要在此掀开帘子,灼玉无比慌张,死死地握住车帘,和他较着劲,也和脑子里那些陌生的片段较着劲:“就见一面……你可以走了!”
容濯轻叹,想起那日她的落荒而逃和眼里的泪意。
他被离别愁绪牵动,想着她或许也一样,只是嘴硬不肯承认。他忽而心弦一动,放柔了声音道:“阿蓁,孤把你带回长安,可好?”
“不好……”
灼玉心里乱得很。
她命车夫。
“驾车!”
车夫无奈且征询地看了太子殿下一眼,容濯隔着车帘望她稍许,终是落下帘子:“回去好好休息。”
灼玉的马车远去了。
容濯望着远去的马车,不断回想适才妹妹的窘迫,他拉住要跟上马车的缙云:“她今日与昨日见了谁,说了什么,做了何事?”
缙云道:“昨日见了素樱夫人,素樱夫人揭穿翁主动心,翁主似乎心虚,不悦道那是您自找的,就要承受失去兄妹情的代价。
“今日翁主早早起来了,起初盛妆大半,后来不知为何忽然又把唇脂抹去了,发簪钗子也通通去了,还换了身素色衣衫。”
容濯便明白了几分。
妹妹或许只是还还有些愤愤不平,许多事是他做得不对,他理当承受她的怒气和怨怼。
他命缙云:“回去吧,好好护着翁主,转告她孤会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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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想起几个片段就足以让灼玉虚脱,她无力倚着车壁。
思绪凝冻成一道厚厚城墙,墙虽坍塌了一部分,但仍有一部分未露出,她无法探到最深处的记忆,灼玉手不住地拍脑袋。
可就像当初被王寅按着脑袋浸入水缸中,心口窒息得喘不过气,思绪也淤堵成一片。
王寅,认字,水缸。
王寅,水缸。
水缸。
墙忽地又破了一个洞,灼玉想起她被王寅按入水缸的那日。
一切似乎是在那一日发生改变,而前后发生的事除了她自己知晓,还有与她同室的素樱。
“停车!”
正好经过一处医馆,正好看到素樱的马车,灼玉扬声吩咐御夫,“我去寻素樱夫人说几句话。”
医馆中有专供妇人问诊的的茶室,见到灼玉,郎中稍意外,顿了顿将其引到雅室里。
缙云缙武要跟进去,灼玉想到容濯温柔似水,却咄咄逼人让她喘不来气的眼眸,她若是让缙云缙武在旁听着,话定会传回容濯耳边。
这不成。
她还不想让他察觉。
灼玉冷道:“我有些私事要问,在正堂等着即可。”
横竖正堂离雅间只几步之遥,缙云缙武只好在正堂守着。
灼玉入了雅间,素樱很快来了,见到她竟很慌乱。
“灼玉?”
灼玉正心神不宁,想不明白的事困扰着她,让她一刻也不能安定,她像抓住救命稻草抓住素樱。
“你可记得三年前四月初四,那日我被王寅按入水缸责罚,之后我可有何异样的举动?”
素樱记得清楚,那一日她的确很怪,现在的灼玉也很怪。
但这会不是说话的时候,素樱不放心留在此处,二话不说想拉灼玉出去:“这里人多眼杂,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先出去。”
二人往外走,然而没出门,灼玉身子一软,竟晕倒了。
与此同时,素樱也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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缙云跟容濯回完话后追上了翁主的马车,见到缙武正守在医馆正堂,不久后一个带着幂篱、穿素色曲裾深衣,发式素简的女子款款从医馆走出,登上了马车。
“走罢。”
近日因怕吴国在赵国留有细作,翁主每每外出都会戴幂篱,幂篱下传出的亦是翁主的声音。
缙云便放心了,众人往回走,翁主似因与太子分离而心绪不佳,回殿中便至榻上躺下。
此后整整一日,翁主都没心思见人,第二日,缙云出于谨慎命偷偷查看,只见翁主背对着他躺着,身形和往日的慵懒相比更矜持。
发觉有人,翁主迅速转身。
看到那一张脸的一刹那,缙云双眸惊恐地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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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乱之后,天子亲临东都洛阳督办削藩,因洛阳离邯郸较近,为了与妹妹多相处两日,容濯特地推迟两日才启程。为免延误,他弃车骑马,快马加鞭几日后抵达洛阳。
大昭立朝以来,倒是有过皇太子替天子巡狩的先例,但从未有哪位天子纵容储君离京近半年之久。即便大战结束,天子亦不急着召回,对储君的信任可见一斑。
容濯此次又助朝廷平齐楚之乱,放眼整个大昭,哪怕算上诸侯宗亲,亦再无能撼动储君地位者。
时近入夏,洛阳渐热,但天子体弱,殿中依旧燃着炭盆。
天子眼皮不抬。
“回来了?”
容濯恭谨应是,行跪拜大礼:“儿臣有罪,还请父皇责罚!”
天子看了眼下方,青年虽恭敬叩拜,然从容不迫,冷哼:“太子平乱有功,何罪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