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容凌起先怔忪,随后戒备:“你如何知晓我与她的关系?”
  不猜也知道是靳媱说的,他为何还要问?
  容濯允诺阿莺:“可以。”
  阿莺说:“灼玉翁主挟持了定陶翁主,并与皇太子策反了梁王!他们让梁王先别与吴国反目,明日派心腹前来议事,趁机打探玥翁主在哪处营帐,并私下试图营救!”
  容凌半信半疑,对阿莺说:“你被他们发觉过,我无法再信任。梁王倒戈的消息若是真的,我会派人送你回吴国。”
  阿莺感激涕零:“消息是真的,婢子的家人都在吴国,岂敢说谎?只是不知灼玉翁主会不会使诈!”
  容凌讥诮:他可不是他那为情和道义所缚,得知圣旨后还劝父王迷途知返、如今被父王关起来的二弟。他岂会输给一个女子?
  容凌将阿莺递来的消息告知吴王,吴王大怒:“这老东西,轻骨头、墙头草!”
  他们决定将计就计,届时要求梁王亲自前来,并扣押之。
  容凌谨慎,未免容濯他们来劫人,又让心腹前去秘密关着容玥的营帐确认,并增派卫兵戍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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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
  梁王的人才到吴营,容凌便得到消息,容玥意欲自尽。
  疑心容玥使诈,他匆忙赶去。
  容玥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双目无神地望着帐顶,白皙脖颈上赫然有道勒痕,红得赤目,不似做戏。
  守在这里的卫兵战战兢兢道:“属下有动静进来一看,竟发觉翁主想自尽!要不是刚好桌角有个物件掉下来,恐怕就晚了……
  容凌谨慎地看了眼掉落的器物,不曾有外力的痕迹。
  他走上前,看着容玥讥诮道:“不想活了?想效仿姜夫人取义?”
  容玥双目通红看着帐顶,哑声道:“从前我总嫉妒容蓁受宠,如今才知……她受宠,咳……是她应得的。若不是被你们挟持,我都不知道姜夫人当年被匈奴挟持时有多不易。”
  姜夫人不会不怕死,选择自尽不仅是不想匈奴人得逞,更是清楚即便父王会在大义和私情间摇摆,干脆不让父王为难。
  如此大局不会动荡,还可以替她的女儿铺路,父王会一辈子忘不了姜夫人,容蓁会一直得宠。
  容凌冷嗤:“可吴国并非外族,吴军胜了,百姓不会痛骂,只会高呼万岁。江山会因为人的野心不断兴盛、衰亡、更迭,周而复始,你今日的舍生取义,取的不是‘义’,是部分人的贪欲。”
  他嗤讽道:“忠君忠君,世上没有天生的君主,连高'祖生下来也是布衣,换一个君主,不照样可忠?即便你今日用自尽换军心稳固,可若朝廷败了,赵国也会败,你的生母季美人依旧会沦为阶下囚。”
  提到季美人,容玥神情微动,很久才再次说话。
  “我知道怎么把容蓁弄过来,也知道父王的把柄……但我要谈一些条件,你让他们先出去。”
  容凌起初戒备,但转念一想这里是自己的地方,他何需惧怕?
  他给足诚意,屏退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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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王没多少耐心。
  梁王与部将刚入吴营,吴王便用眼神命令众将剑指梁王。
  “叔父,对不住了!寡人亦不想兵戈相见,奈何是叔父先背信弃义,寡人也只好礼尚往来。”
  梁王目光阴沉,一言不发。
  两方对峙,一兵士忽然急急奔来,附耳同吴王道:“两个身手极好的人潜入军营,挟持了长公子!”
  吴王不信,疑心是梁王的阴谋,满腹疑虑地看了眼梁王,面上未显:“知道了,先下去吧。”
  梁王在此时大笑,同在侧的楚王和众吴楚将领道:“诸位没听到吧,是皇太子的细作挟持了吴国长公子!长公子凌文韬武略,用他一人换寡人与玥翁主安然回到睢阳城,想必很划算!”
  吴王毫不动摇,看向楚王:“公事跟前无私情,楚国随我征讨昏君,我岂可因为家事耽误良机?用梁王和玥翁主能牵制梁赵两国,但吾儿却牵制不了寡人。”
  楚王被吴王安抚,但梁王朗声笑道:“楚王,你看看,他连亲儿子都不管!日后诛杀功臣,岂不是连眉头都不皱?”
  楚王蹙眉反驳他,心里却因此起了细微的涟漪。
  挟持容凌的人来到大营前。
  吴王沉默不发。
  容凌看着父王紧蹙的眉头,眉宇亦蹙起。他本仗着是自己的地方,给足容玥诚意,然而交谈不一会,身上竟是无力,随后自床底和屏后钻出两人,迅速挟持了他。
  容凌迅速想明前后因果。
  灼玉翁主故意让阿莺偷听到消息,再将人拘了引探子去查看,为了活命,阿莺定会用消息让他们救人,由此一来,他得知他们的计划,会增派人手,反而暴露容玥所在处,他们潜伏在吴营的细作趁机藏入容玥营中,给了容玥可使人无力的熏香,让容玥引他过去。
  容玥讥诮的视线在吴王和容凌间来回:“长公子用孩子要挟父亲,如今自己也成了人质。我是个不得宠的女儿,而长公子素得吴王器重,可我却猜不透,在吴王心中,是爱子重要还是江山?”
  容凌烦躁蹙眉:“折损儿一人,父王可获得赵国与梁国的人质,如何不算划算?”
  容玥嗤笑:“真能装!届时吴王顺坡下驴,长公子可别后悔。”
  容凌嘴角微僵。
  是他自负,轻视了两个女子。
  若父王得了天下他却死了,这有何用?即便不甘,容凌也不得不入局,他似不经意地扫过在场众将,随即一位部将站出来:“休得扰乱军心!长公子在军中根基深厚,我王重情重义!岂会不救人?诸位将士,她在离间我等,切莫自乱阵脚!”
  这句话是对吴楚众将士说的,也是对吴王说的。
  长子根基深厚,未免军心动荡,吴王咬了咬牙,朝正若有所思的楚王致歉:“对不住了。”
  楚王莫名松口气,顺势道:“他们不过是困兽之斗罢了!只要吴楚齐心,何愁打不胜?救长公子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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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玥最终还是救了回来,灼玉紧绷半日的心弦松下。
  梁王彻底倒戈向朝廷,战争一触即发。吴楚两大强国联军很快如摧枯拉朽,占据梁国其余城池,只剩下易守难攻的睢阳。
  容濯道:“燕军有赵国拖着,暂时无法南下,而梁国的兵马虽不足以抵御吴楚两国,但朝廷援兵将至。睢阳亦有足够存粮,足够守城。”
  灼玉想到一处:“吴国在城中定还有细作,得防着他们动粮草!”
  他们瞬息不敢疏忽,急派将士赶去,黎明,祝安脸色发白地回来复命:“翁主所料不错,吴国潜伏在城中的细作烧了粮苍!我们虽及时留意,还是损失了十之一二……”
  虽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损失的这部分足够睢阳城多撑十日。
  还未喘口气,又一噩耗传来。
  齐国、胶东、胶西亦反了,直率大军往关中而去!
  朝廷的援军被拖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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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灼玉数着日子过,每熬到夜晚,便算撑过一日。
  然而战况日益焦灼,一呼一吸间都会有无数军民死去。战争面前,只有生死之别,不再有白日黑夜之分。
  转眼苦守睢阳已两月,粮草见底,援军迟迟不至。过去两月里,灼玉用尽各种手段让城中权贵捐出自家存粮和物资,但仍杯水车薪。
  为安民心,两个月里灼玉和定陶翁主出面为百姓和将士施粥。
  清晨,一个四岁的小男孩用被子裹了个皱巴巴的婴孩,脚上穿着双大人的鞋,跌跌撞撞来了。
  一看到灼玉,那孩子就嚎啕大哭:“阿姊……”
  灼玉认得他,昨日他曾跟着一位怀有身孕的妇人前来。
  她将他拉到屋棚里,接过他怀中的孩子,给他盛了一碗热粥。
  “怎么只有你?”
  小孩哭着道:“昨晚,阿母一个人生妹妹,已经死了。爹和阿翁去打仗,也好久没回家。”
  孩子的眼泪渗入灼玉心里,激起一片灼烧的疼痛,她不敢告诉他,昨夜叛军攻城,将士十去八死,他们的爹爹和阿翁或许已经回不来了。
  远处战鼓震天,一下一下,直直撞到灼玉心里。
  某个瞬间,她似被鼓击中。
  这些时日,面对无数的生死,她日渐麻木。这场战争在她的眼中愈发像一盘棋子,人命和粮草是一粒粒棋子,象征着更多是胜负。
  此刻小孩的哭声刺入心里,剧痛钻心,她重新有了身为人的知觉。
  棋盘上的每粒棋子都变回了有血有肉的人,是刚出生便失去娘亲的婴孩,是被流箭击中从城墙上坠亡的兵卒,是独自产子而死的妇人。
  他们何其无辜,却因为执棋者的贪欲付出性命。
  灼玉褪下披风,颤着手裹住那个小孩和他方出生的妹妹,她满脸泪痕地安慰孩子和自己,同时也告诫自己:“会好的,这一切会结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