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灼玉继续追问:“但这些还不够,朝廷若不发兵,你的谎言还是会被拆穿,故而你今日最大的目的,不是引导舆论,而是用舆论倒逼朝廷!”
  天子本就有削吴楚之心,迟迟不发兵只是想逼吴国明着谋反,占据舆论优势。然而皇太子已说服百姓,朝廷不趁势发兵,皇太子今日一番慷慨陈词就会成为歪理,无异于助叛军处在舆论上风。
  “即便朝廷还是迟迟不发——”灼玉停了下,“你手中持有天子节钺,可调各郡兵马先掩饰,让天子不得不陪你来圆这个谎。”
  容濯慢慢抬起眼帘,定定地看着她:“阿蓁,有时孤——”
  他没有往下说。
  ——有时他宁可她别那么了解他,了解到仿佛他与她是玉佩的两半,不可分隔的一体。这样的话,会不会他对她的偏执会少一点?即便少不了,至少必要时他能哄一哄、骗一骗她。
  灼玉心沉了下去:“你很聪明,算尽了一切,但这应对之策却不是天子想要的,天子希望储君必要时能舍弃私情,而不是反过来与他斗智斗勇。你虽是他最满意的储君。可宫里还有年幼的五皇子、六皇子,你又不曾在帝后膝下长大,万一天子不满……容濯,你这是在拿自己的命在赌!”
  她眼圈红了:“狗屁的运气!你就是个骗子!昏君!我不要你这样救我……”
  容濯笑了,她哭了,眼中亦有湿润酸意,单他仍微笑着:“阿蓁,你又粗俗了。”
  灼玉转身不理他。
  容濯哄道:“别怕,父皇身子弱,等不了五弟六弟长大。何况他心中只有大业,或许我这样奸诈、连君父都敢算计的储君反而让他满意。”
  他微扬的眉梢流露锋芒,清润面皮下透出狂妄。
  但他越如此,灼玉心里却酸涩发软,她不自觉对他张开双臂,反应过来后忙趁他不注意收手。
  容濯笑笑:“可以抱。”
  他温柔地戳穿了她:“阿蓁,想抱孤的话,可以抱一抱。我不会就此认为你彻底爱上我,更不会认为你已原谅我强占你的事。
  “我亦不会因此而得寸进尺,阿蓁,你抱一抱我吧。”
  他清醒地知晓他对她的强占有多不道德,亦为此内疚,只是不想回头。
  “不抱!”
  灼玉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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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几日他们迎来了平静,但灼玉内心却比之前还焦灼,每一日都度日如年,她不禁担忧,天子是否会被容濯触到逆鳞,要不顾大局,狠心磨一磨储君?
  “翁主!”
  祝安欣然奔进来,“朝廷下旨澄清了谶说!”
  但下旨仅是个开端,灼玉追问:“那可有发兵的消息!”但不必祝安回答,她也清楚,朝廷应当会等吴国先反,才会发兵。这样一来便是吴国不顾真相、执意谋逆。
  容濯并不在意这些,牵住她的手安抚:“阿蓁,至少你没事了。”
  他揉捏着她手心安抚,灼玉没有抽出手,只别过脸咕哝:“我没事了,但我们很快要有事了。”
  她已嗅到战争的气息。
  -
  得知朝廷下旨,梁王一改之前的强硬态度,有所和缓。但仍以保护太子为由圈紧灼玉和容濯。
  灼玉从中窥见契机。
  她与容濯道:“那些小官和百姓或许看不出你的计策,但梁王老辣,不会丝毫不疑。可他不曾质疑你,甚至还拦下要质疑的人,想来不仅是因为当时群情激奋,他不便质疑皇储。我想,其中应当还有观望之意。”
  容濯赞道:“阿蓁聪慧。”
  灼玉又道:“定陶翁主也在睢阳,或许我们可以让她说服梁王,若她不愿,我们就把人绑过来。”
  他们以储君询问容玥近况为由,强行挟了陶翁主入行宫,只略一试探略一吓唬,定陶翁主就已架不住。
  “殿下宽宥,我……二位别逼我了,阿玥在他们手里!”
  要坏事。
  灼玉额角青筋直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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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王宫殿中。
  定陶翁主哭着坦白:“女儿只有阿宁一个孩子,他生死未卜,留下一个血脉,女儿岂敢不护着?吴国人挟持了阿玥,让女儿劝您敌方太子,女儿本以为吴王只是在联合您抵制削藩,后来才知他们竟是要谋逆……父王,要不我们设法救了阿玥,并与吴、楚割席吧?”
  “糊涂!当初他们教唆,你便来劝寡人,如今怕是皇太子又说了几句,你又来劝寡人!”
  梁王怒斥女儿,复又颓然:“可寡人已上贼船。昨夜,吴王派人来信,寡人才知宠妾竟是吴国细作!吴过手中握着寡人诸多把柄,声称若寡人倒向朝廷,便将其交给皇太子。即便寡人回头,事后朝廷难道不会过河拆桥么?事到如今,梁国难道还有别的路可走?!”
  “为何没有?”
  夜色中传来一道清濯嗓音,是皇太子与灼玉翁主。
  二人身后,还押着个侍婢。
  灼玉道:“此女阿莺,乃是吴国安插在我身边的细作。”
  得知容玥在上次祝安怀疑她不在侯府时就已走丢,灼玉便猜到她身边细作。容玥有孕之事只有容玥自己,定陶翁主和安阳侯、侯府医士、她与皇太子及祝安知晓。这些人都不会外传,但那日容玥和她争吵之时,曾一度干呕,彼时阿莺也在侧,想是借此得知容玥有孕。
  后来她命阿莺去确认容玥可在侯府,分明彼时人已被劫走,阿莺却说人还在。
  原本灼玉是念在阿莺曾救过阿姊的份上给她一个去处,出于谨慎并不重用,没想到一次小小疏忽,就被钻了空子。
  阿莺不敢狡辩,如实交待:“来定陶之后,他们用我的家人威胁我,让我盯着翁主,我不敢不从。”
  “翁主谨慎,我能打听的消息并不多,我亦不想伤害翁主,只给他们递了两次消息。一次是饯别宴前夕,翁主打算赴宴,并与世子和玥翁主见面的消息。另一个是玥翁主和翁主吵架时突然干呕、疑似有孕的事。上次翁主让我确认玥翁主可在侯府,我因为被他们的人阻拦,没仔细确认,我……我以为这些都是小事,没想到引发了大祸,我对不住翁主……”
  阿莺的话一出,梁王和定陶翁主皆是大怒,本以为吴国是利用了傅宁重伤离间,没想到派人行刺的就是吴国!
  容濯顺势道:“叔祖因爱孙受伤受奸人蛊惑,但未筑下大错,若能暗中助孤救回阿玥、抵御逆贼,过往一切孤可当做不曾发生,日后论功行赏,叔祖依旧是功臣。否则,若吴国得了天下,日后最先瓜分蚕食的便是梁国。”
  威逼利诱之下,梁王最终答应了。未免梁王反悔,容濯和灼玉从行宫迁至梁宫,接手梁国军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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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时分,风声凄厉。
  灼玉正小憩,隐约听闻远处传来万军呼喊,她猛然惊醒。
  “发兵了?”
  容濯放下公文,把她揽入怀中,揉了揉她睡得乱蓬蓬的头发。
  “吴楚斩朝廷使臣,反了。”
  就在半个时辰前,朝廷使臣抵达吴楚大营宣读天子圣旨。
  圣旨言明,妖姬之说乃田党余孽安插在吴楚的细作所为,今已落网,请吴楚勤王之师放心归乡,否则以谋逆之罪处置。
  旨意中恩威并施,处处体现天子宽厚,然而吴王当场斩杀朝廷使臣,高呼天子昏聩,储君无德。
  吴楚彻底反了。
  这夜睢阳城中无人安眠,援兵未至,叛军已叫嚣着攻城。
  容玥被吴军挟持的消息随后传出,顿时谣言甚嚣尘上,称赵王故意与燕国在北边胶着而不南下勤王,原是早已得知消息,怕女儿出事才故意拖着、甚至要与吴国沆瀣一气。
  因容玥同时与梁国赵国有关系,这一消息令梁国和赵国都陷入被怀疑的处境,一时间人心惶惶、军心动荡。
  灼玉听着越演越烈的流言,被挟持的人虽不是她,她却仿佛陷入了当年阿娘和父王所处的困境。
  她得设法救容玥。
  不仅是为了大局和情义,而是为了阿娘,她不想再有人成为下一个阿娘。
  灼玉去见了阿莺,阿莺苦苦央求:“翁主……婢子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子,可婢子没办法,求翁主宽恕,放婢子一条生路!”
  灼玉望向西北匈奴所在的方向,冷道:“我无法饶恕你,但你救过我阿姊,我可以给你指条生路。你要么?”
  阿莺点头不迭:“只要能活命,阿莺都愿意!”
  片刻后,兵士急报:“那细作阿莺被吴国细作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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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楚营中。
  容凌审视地看着满身伤痕、狼狈的女子。
  昨夜,他们的人查知阿莺暴露前去一探,阿莺拉住了探子:“我探得紧要机密,救我出去我便告知!”
  暗探权衡后,决定救人。
  容凌目光锐利:“说吧,你要挟我们的人费如此大力救你出去,总得说出点有价值的东西。”
  阿莺急切而惶恐道:“我说了之后,长公子会送我回吴国么?哪怕是看在我曾救过靳媱的份上?”